瞿太太笑說:「還沒有看到石榴呢。」
「不用看了,我買它。」
瞿德霖喜出望外,「這位先生貴姓,也許——」
他打斷瞿老闆:「我不是同你做交易,畫主在這裡,我同文小姐說即可。」
瞿氏夫婦臉上變色。
勤勤心中電光石火般打主意:給瞿氏夫婦抽佣金,還是不給?
不給,太不夠義氣,這幾年來年年上門來借錢。欠下這人情,還是讓瞿老闆得點好處吧。
剛要開口,卻聽得瞿太太笑道:「文小姐已經把畫賣給如意齋了。」
噫,她要獨吞,這不行,勤勤站起來,五千塊錢加芝麻糖也不能把人當瘟生。
剎那間勤勤明白什麼叫做見利忘義,好不羞愧。
那位陌生人像是看穿勤勤心事,輕輕說:「文小姐,如何?」
他已經把那幅畫取過在手,勤勤發覺他有極之潔白修長的手指,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她要把握機會,她問:「多少?」
「二十五萬。」
勤勤吸一口氣,「好,請你付如意齋一成佣金。」
瞿太太不相信小女孩竟有如此精明的頭腦,原來這些年來,她一直走了眼。
瞿先生本來有點生氣,但一想,咄,明明是幅西貝貨,一成佣金不揀白不揀,立刻答應下來。
那位先生取出支票簿子,用一技式樣古舊的自來水筆寫了支票遞給瞿德霖。
瞿某接過支票一看,怔住,面孔上所有不滿之處一掃而空,「原來是檀老闆,幸會幸會,大水竟衝到龍王廟了,失敬失敬。」
勤勤聽得莫名其妙,也不顧三七二十一,同那人說:「我那一份呢?」
瞿德霖口中的檀老闆仍然沒有提高聲音:「我以為你要收現款。」
勤勤老實不客氣答:「正是。」
「請隨我來。」
他輕輕把畫夾在腋下,推開如意齋的玻璃門,出去了。
勤勤連忙跟在他後邊。
剩下瞿德霖喃喃地說:「邪門,真邪門。」
瞿太太問:「石榴圖會不會是真的?」
「沒有可能。文少辛生前為人慷慨,四方君子前往借貸,莫不以賣畫為借口,哪裡有這麼多真的八大山人在街上遊蕩。」
「二十五萬買一幅假畫?」
「你知道那人是誰?」
瞿太太搖搖頭。
「檀中恕。」瞿德霖彈一彈手中的支票。
「檀氏畫廊,」瞿太太大吃一驚,「他?」
「正是,他怎會不識貨,所以說邪門。」
街外霓虹燈已經全部亮起。文勤勤緊緊跟住那筆餘數。
運氣太好,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了,冷氣一吹,勤勤後悔剛才太勇,今天拿不到錢回家,這個年就甭過,二十多萬是個巨款,不是做夢吧?
越想越心驚,不由得住了腳:「喂你,叫我到哪裡去?」
那人站停,回過頭來。
「你尊姓大名?」勤勤問。
「我姓檀,前面即是我寫字樓,我們尚未打烊。」
他沒有說謊。
到達目的地,勤勤嚇一跳,一般書畫店至多一個至兩個舖位,檀氏畫廊大如銀行,佔地怕有千餘平方米,大堂根本似一個展覽廳。
她馬上被那裡的氣氛、設計及裝修吸引。「多麼美麗的地方。」她讚歎。
它的主人聽見了,轉過頭來,碰一碰帽邊。
勤勤這時比較有心情,打量起這位檀先生的背影來。噫,能把一件普通的凱絲咪呢大衣穿得如此舒服熨帖的人,除了她父親,也似乎只有他了。
勤勤接著又說:「這樣好的地方,我怎麼不知道。」她自命是個學藝術的人,對本市各處畫廊瞭如指掌。
「這不是一個對公眾開放的地方。」
他摘下帽子,走進一條走廊。
他背著勤勤,勤勤充滿好奇,他長得怎麼樣,俊,丑?
秘書見他走近,馬上招呼,他推開辦公室門,轉過頭來,「請。」他說。
勤勤與他終於打了照面。
勤勤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連忙低下頭,以免失態。
「請坐。」他的姿勢十分灑脫,一邊脫下大衣,擱沙發上。
勤勤坐下。
辦公室極之寬敞,什麼廢物都沒有,只有一桌一椅一張給客人坐的沙發,以及一架日式屏風。
他把石榴圖抖開掛起。
然後拉開抽屜,取現款給勤勤,他說:「這裡十分之一訂金你請點一點。」
「不必了。」
他微笑,「文小姐的脾氣同令尊十分相似。」
「你認識先父?」
「令尊文少辛先生高風亮節,文藝圈子無人不知。」
勤勤輕輕說:「通常這種人都兩袖清風,身後蕭條。」
檀中恕沉默,勤勤也不出聲。
鈔票厚沉沉一疊,給她安全感,她簽了收條,要趕著回去。
「告辭了,檀先生,家母等我。」
「文小姐,還有一半款子,待畫脫手餘數再送到府上。」
勤勤到底年輕,沉不住氣,「那不是八大的真跡。」
檀中恕不動聲色,「你怎麼知道?」
勤勤說:「我們家裡還有幾十卷,光是雙鷹圖就十來張,惟妙惟肖。」
檀中恕微笑,「只有這幅是真的。」
勤勤不相信。
但檀氏做的是這行生意,他究竟是對,抑或是錯?
他指著畫上朱文閒章輕輕說:「明還日輪,無日不明,明因屬日,是故還日。」
勤勤聽父親說過這個典故,脫口便接上去:「查八還典出楞嚴經,用此隱藏恢復明室之意,為此印文真正含意所在,六十歲前作品未見用此……檀先生,希望你眼光準確,再見。」她輕輕一鞠躬。
勤勤拉開辦公室門。秘書直送她到門口,堅持用車送她。
直到回到家,坐好了,自手袋中取出鈔票,交予王媽去辦年貨,勤勤才肯定知道,剛才不是做夢。
她長長吁出一口氣,同母親說:「我可沒有騙他。」
「瞿德霖不似這樣大手筆的人。」
「不是他,不過今天我已把多年債項還清,過了年再送兩色禮去拜謝就可以伸直腰了。媽媽,一會兒我們去逛年宵,買它幾十盆水仙回來香一香。」
文太太聽過故事,也覺得太過突兀,統共不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