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勤暗暗祝禱,希望社會快快賞識無名氏楊光。
說這小女孩沒心事,又時常見她出神,張懷德問:「你在想什麼?」
勤勤問:「葬禮幾時舉行?」
「定了下個星期,這是我最後一次為檀氏服務。」她長長太息。
「能不能再做多一件事?」勤勤求她。
「我的能力有限,」張懷德微笑,「你儘管說。」
「我想介紹一個畫家給你認識。」
「勤勤,你好像提過這個人。」張懷德記性不壞。
「不錯,當我私人求你,請你幫我這個忙可不可以?」
「勤勤,本市懷才不遇的畫家大抵有三萬名,有些誠心誠意,每隔一天就打電話到畫廊求見。」張懷德已經說得十分溫和。
「但這個不同,他是我的朋友。」
張懷德微笑,「請問他有三隻眼睛,抑或四隻手?」
「他有一顆熱愛藝術的心。」
「不計分。」
「但你已看過他的畫,而且你喜歡他的畫。」勤勤嚷出來。
「在什麼地方見過?」
勤勤伸手一指,「喏,這幅就是。」
張懷德抬起頭,「勤勤,你別什玩笑了,這張是你的傑作。」
「你還不明白?我自從與檀氏簽約後根本沒有動過筆。」
「什麼?」
「你以為只有你們才有資格搞驚天大陰謀,錯了。」
張懷德睜大眼睛站起來,看著勤勤,「我不相信。」
「不由你不信,這批藍色的畫的原作人並非文勤勤。」
「當然是你,不可能不是你,我親眼看著你畫。」
「你只想看到你要看的,我坦白地告訴你,這批將在巴黎展出的畫,由一個叫楊光的人所作,他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與他面談。」
張懷德不怒反笑,「勤勤,你還有什麼鬼把戲?」
「沒有了,我說的全是真的。」
「這些日子你在幹什麼?」
「玩呀。」
「你玩掉了七個月?」
「有什麼稀奇,有人還真的玩掉了一輩子。」
「勤勤,這不是真的,你這樣說只不過想我見你的朋友。」
勤勤歎口氣,「好,狼來了,假話說太多,真話沒人要聽。」
張懷德站起來踱步。
過半晌她重複地問:「你的意思是,你請了槍手。」
勤勤捧著頭,羞愧地答:「你現在明白我辭職的原因了吧。」
「我的天,紐約那批畫是否你的作品?」張懷德開始緊張。
「那批畫貨真價實。」
「這是醜聞,連檀氏都擔當不起。」
「現在你知道真相了。」
「勤勤,你這個小滑頭,我們差點著了你的道。」
勤勤又不服氣起來,「算了,你們用人的時候,根本不睜大雙眼看清楚,只曉得瞎捧,你們有管過我畫從何來,你們可有擔心過創作困難?檀氏只會集中宣傳包裝推廣,到頭來本末倒置,無以為繼。」
張懷德呆在當地。
「這些年來,檀氏生意做得那麼大,任何東西,掛一個價目,一轉手,隨即獲得十倍利潤,但是檀氏麾下有沒有畫家?沒有。」
張懷德抬起頭來,「有文勤勤。」
「我?」勤勤大笑起來,「進了檀氏的門,忙不迭受訓做廖怡的承繼人,我只是一個女演員。」
哎呀,真舒服。
把心中所有要說的,該說的,不該說的話全部抖出來。
「我已認罪,」勤勤說下上,「任憑處置,我不後悔。」
勤勤抓起外套要走。
「慢著。」
勤勤停步。
「坐下。」
勤勤坐下。
張懷德這樣老練的人,一時間都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
終於她說:「我們在巴黎的展覽勢在必行,不能取消。」
勤勤說:「對不起。」
「我怎麼同檀中恕交待?」
勤勤默不作聲。
「我希望你的良心從來沒有責備你,我希望你沒講過真話,我希望你一直充下去。」
「我做不到,整件事裡,我的犧牲最大,請寬恕我。」
張懷德想通了整件事,忽然笑起來,她笑得彎了腰,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勤勤靜靜地等她笑完了,才說:「我有一個建議。」
張懷德擺一擺手,「我先說。那畫家叫什麼名字?」
「楊光。」
「很好聽的名字,簡單、響亮、明朗,人可如其名?」
「性格活脫脫似烏雲後金光:活潑、樂觀、可愛。」
「是你的男朋友吧。」
「不是,是我的好朋友!」
「他肯為你做這麼多,」張懷德表示懷疑,「不問代價?」
「畫畫對他來講,最容易不過,並不算是什麼特別的恩典。」
張懷德搓著雙手,「我一生的事業中數此事最為棘手。」
「其實再簡單不過,我有一個方法在這裡,要不要聽?」
「這件事真會促短我的壽命。」
「我介紹楊光給你們,讓他名正言順地到巴黎去。」
張懷德一怔,「不行。」
勤勤聳聳肩,「那就沒有辦法了。」
「檀中恕永遠不會批准這個建議。」
勤勤攤攤手。
也許楊光時運仍然沒到,希望將來有更好的機會。
「但是,勤勤,我想見一見這位年輕藝術家,帶我去。」
「立即?」
「是。」
廉價的住宅大廈永遠有骯髒的大堂、破舊的信箱、狹窄的電梯、陰暗的走廊。
楊光開門接待不速之客的時候,一臉笑容,絲毫不受惡劣的客觀條件影響。
勤勤說:「我帶了一位朋友來。」
「歡迎歡迎。」
沒有給客人坐的地方,張懷德站在客廳,看著楊光堆山積海般豐富的作品。
她震驚且惋惜地問:「你畫這類批發風景畫有多久了?」
「大半年。」
張懷德心痛地衝口而出:「快別畫了,筆觸一濫,無可救藥。」
楊光一怔,問勤勤:「這位張大姐,也是行內人?」
勤勤點點頭。
楊光這才說:「不必替我擔心,我有足夠的意志力。」
張懷德問:「是哪一家訂下的貨品,合同怎麼簽法?」
「大姐,」楊光笑了,「你沒有出來走很久了吧?無名小卒,焉能取得合同,不過是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鐘。」
張懷德氣餒地坐在畫堆上。
勤勤低聲說:「你也覺得是暴殄天物吧。現在你可明白了,為何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請你前來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