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你父母大概反對你跟白種人來往?」他又問道。
「也不一定啦,」我說,「他們並不固執。」
「那麼一一」
我接上去,「朋友很難找,彼得。」
「你不喜歡我?」他憨憨地問。
「我喜歡你,彼得。」這是真話。
「謝謝你,喬。」他拍拍我的手背。
我笑了。
他是一個好伴,一開頭把話說明了,他是個好伴。
我們說了一下子話,我就向他說要走了,他沒有留我,很大方地要送我回去,他沒有車子,結果是我送他,他有點不好意思。
他說:「喬,我會打電話給你。」
我笑。也好,家裡的電話也該響一響了。
我把車子飛駛回去,在門口停下來。找鎖匙,開大門,一個人影在我身邊出現——「喬。」
我嚇一跳,手袋報紙一股腦兒地跌在地上,他幫我拾起來,是他。
我冷冷地說:「你好,納梵先生。」
他正俯著身子,聽見我那諷刺的聲音,抬起頭呆了一呆。
他不介意:「我等了你很久。」
我不響,開了門,他跟著我進來。
「你的電話壞了,我打了三天打不通。」
我一呆,「是嗎?」我馬上抓起電話筒,一點聲音都沒有,是真壞了,幾時壞的?真巧,我不出聲。
「我擔心你。」他坐了下來,「我一見不到你就擔心。好像你一個人在這裡是我的責任——自從你的眼睛受傷之後我就開始擔心你,」
我不響。
「那天我沒有出來,我妻子,她傷風在家,我要照顧孩子們。」他說,「你大概是生氣了。」
我看著他的後頸。我什麼也不說,我早已原諒了他,我甚至根本沒有生他的氣,他不必解釋,我愛他,他隨時來,我都會推掉其他的約會。
這是不可理解的。
他坐在沙發上,我站在他身後。
「喬,」他說,「我愛你。」
我的臉慢慢漲紅了。
「不是像一個孩子般愛你。」他肯定地說。
「是,老師。」我說。
我把手擱在他的肩膀上。
他握住了我的手,轉頭看我。
笑容在我臉上慢慢展開,我俯下臉吻他的額頭。
這是我第一次吻他,他震了一震,歎了一口氣。
「我是一個罪人。」他說。
「是我引誘你犯罪的。」我在他身邊坐下來。
「並不是。我很久之前就開始愛你,喬。」
「在我愛你之前?」我問,「不可能。」
「你的確是長大了。」他端詳我,「在大學裡你還非常孩子氣,我記得的。」
「誰說的?我最乖。」我說。
他微笑,「你乖?還跟男同學打架呢,乖什麼?」納梵說。
「誰告訴你的?」我稀罕,「他們取笑我,我就把整個書包扔過去,筆記、尺、書弄得一塌糊塗,總共那麼一次,大家都笑了半死。」
「他們在教務室說,我聽來的。」
「老師也說學生的是非?」我笑。
他又看我。
「納梵先生。」我把雙臂圍住他的脖於。
「二十一歲。」他說。
我鬆開了手,「我做茶給你喝。」
「做濃一點。」
「別批評。」我說。
喝著茶,他猶疑地說:「我們不可以這樣子見面。」
我一怔,大笑起來,「這是漫畫裡的典型對白,男的對情人說:我們不可以這樣子見面。」
他不響。
我馬上後悔了,我不該這樣無禮。
我低下頭飛快地說:「對不起——不然又怎麼說呢?」
「我很想見你。」他說。
「謝謝你。」
「但是我有妻——」
「我早已知道,我不介意。」
「這不公平。」
「愛很少是公道的。」
他不響。
「也許人家以為不對的是我——什麼地方不好找男朋友,你們結婚幾十年,我卻跑來加一腳——但是我也不能自制,我不喜歡其他的男人了。我對不起你。」
他不出聲。
「我不想你離開家庭,這是沒有可能的事。想也沒用,我只想見到你,見一次好一次,我並不知道還可以見你幾次,說不定你今天一走,以後再也不來了,但是我不大理以後的事,那是不能想的。」
我呆呆地解說著,眼淚就流下來了。多年來我都是個愛哭的人。
他凝視著我。
「我應該遠著你。」他說。
「應該做的事很多呢,只可惜我們都不是精鋼煉的,我們都是七情六慾肉身。」
他替我抹眼淚。
我吻了他的唇,他的唇是熟稔的,彷彿在印象中我已經吻過他多次,很多次了。他避開了我,然而卻抱著我。
「你今天夜裡不要走了。」我說。
「對你不好。」
「我不要好。」我說,「只怕對你不好。」
「有時候你很厲害,喬,我是要回家的,你知道。除非我打算跟她離婚。我會好好地考慮,我決不負你。」他停了一停,「我決不做害你的事。」
「你害了我你還不知道呢,晚上不能陪我,我希望你白天陪我一天。」
「我答應你,喬,星期六上午我一早來找你吧。」
「希望納梵太太別傷風吧。」我諷嘲地說。
他內疚得不出聲。
「對不起,不過反正叫你說我厲害,我也只好嘴巴尖一點,免得你失望。」
「我要走了。」
「再見。」我替他開了門。
他穿上外套,在我額上吻了一下。
我是不會求他留下來的,求也無用,他應該知道他的選擇。關上大門,我歎了一口氣。
這個週末是最後的假期,就得開始工作了。彼得打電話來,叫我出去,我說約了人了。他生氣道:「你答應我在前,你說有空跟我出去。」我解釋:「對不起彼得,但他是不同的,我一直在等他的消息,我家的電話壞了,他沒有聯絡到我,所以才遲了。」彼得問:「他是你的男朋友?」我說:「彼得,我對你老老實實的,把你當朋友,他是人家的丈夫。」彼得悶了半晌:「啊。」他說。
彼得的語聲是同情的,我掛上了電話。
星期六一早,我還在床上,他就來了。
他按著鈴,我自床上跳起來,奔下去開門,我抱著他笑,馬上換衣服,大家吃了早餐,到公園去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