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著他,不出聲。
沒有用,他是我的教授,我是他教出來的,我什麼也瞞不過他,沒有用。
「你並沒有與任何人上過床,是不是?」他溫和地問。
「我知道沒有經驗,」我還是很輕快,「並不是說我是好女孩子,我沒有機會而已。」
「喬——」
「不要再說你抱歉等等等等,我願意的。」
「我們大家都不要說話,快睡覺。」
「是老師。」我答。
他沒有笑。他還戴著手錶,四點十五分,我可以聽見他手錶走動的聲音。
我說:「我很高興見你,納梵先生,我永遠不會後悔。」
他什麼也沒有說。他沒有睡著。我卻睡著了。
我比他早起,我換好了衣服,他才起床。
我要走了,拿過手袋,吻了他一下,把一管大門鎖匙放在他手裡,吻了他一下,飛快下樓,沒有說一句話。出了大門,開動了車子,才後悔沒為他弄早餐。下次吧,我想。
趕到辦公室,我很高興。可是宿酒作怪,又不夠睡眠,我是不大化妝的,面色不大好看。
彼得馬上過來,他蹲下問我:「你怎麼了?好嗎?」他聲音很低,「我打算打電話給你,沒想到你來上班了。」
我猛然想起昨夜的事來,臉紅了一半,只好給他一個大笑臉,傻傻的。
他忽然飛快地吻了我的鼻子,他歎口氣,「我真該打我自己,太笨了,昨天怎麼走的?然而誰會傷害你?」
我低頭,裝著整理文件,不出聲。
「今天沒事?」
「我很快樂,謝謝你,彼得。」
「快樂?」他驚異地看著我。
「是的,彼得,我說給你聽,我有一個包袱,背在背上二十年了,又重又累又悶,昨天我找到一個人,把包袱交給他了,他說他會負責任,所以我很快樂。」
他僵了一僵,「包袱裡是什麼?」他問。
「我的感情。」
他垂下了頭,「啊,你找到了他。他是誰?」
「那個男人。」我說。
「有婦之夫的那一個。」
我低下了眼睛,「是的。」
「你以前的教授?」彼得說。
「是的。」我答。
「如果你要知道我的意見——他是禽獸。」
我居然笑了,我說:「彼得,我並沒有問你的意見。」
彼得回到他自己的位置去,氣得臉色發青。他後來一整天都沒有與我說過一句話,我知道他是好人,他是為我好,可惜為我好的人一個也不能令我快樂。
那一天我很疲倦,但是出乎意料之外,卻做了很多工作,而且說話也說得多。下班我跟彼得說再見,他不睬我,我吻他的臉,他別轉身子,我聳聳肩,說:「孩子氣!」他猛地回頭,我看到他眼裡含有眼淚,我吃驚。
「我是個傻子。」他說著站起來走了。
我覺得很抱歉,既然他器量這麼小,我也沒辦法。
回到屋子,我居然心血來潮,興致好得不得了,煮了一大鍋牛肉洋山薯,香噴噴的,扭開了電視,邊吃邊看,並不覺得疲倦——但是今夜還是早點睡覺的好。
我沒想到比爾會來。
他先按鈴,我去開門,卻看見他站在門口,他一臉的笑,我驚喜地說:「你為什麼不用鎖匙?」
他低頭問我:「你屋子裡沒有別人?」
「有,」我笑,「有兩打小阿飛,聽見門鈴都躲起來了。」
他輕輕打了我的頭一下,關上門。
「好香,吃什麼?」
我笑,「搬進來第一次煮食物,叫你撞見了,要不要吃?」
「好,我還沒吃飯。」
我們坐在廚房裡,我看著他,「比爾。」我忍不住吻了他一下。
「你今天要早一點睡。」他看牢我。
「一定。你——好不好?」我問。
「很好。」他說。
「學校十分忙嗎?」我問。
「忙得很,做慣了。」他邊吃邊說。
我笑,「有沒有什麼女學生對你擠眉弄眼?」
「當年你也沒對我擠眉弄眼。」他說。
「但是我愛你,難道還不夠嗎?」
他擦了嘴,笑了。「味道很好,我幫你洗碟子。」
「不用,你坐在那裡別動。咱們中國人不流行男人做家務。」我說。
「謝謝。」
我停了一停,「家裡——好嗎?」
他沒有出聲。
「你昨夜沒有回去。」我提醒他。
「我想她已經知道端倪了,只是不說話。」他說,「我想考慮一下,遲早要告訴她的。」
「你要跟她離婚?」
「我不能同時跟兩個女人在一起。」
「很多男人可以。」
「我有犯罪感。」
「你愛她的,是不是?」我問。
「這麼多年了。」
「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問你這種事。」
「你有權問。」
「我沒有。你是一個自由的人。」
「你也是自由的嗎?」他問,「會不會有一天我來找你,開門進來,只是一間空屋子?」
「我愛你。」
「愛多久?」
「很久。」
「你肯嫁我?」他忽然問。
這個問題使我一怔。嫁給他?一個小大學的副校長,一個外國人,有兩個孩子,我從沒想過嫁他。我知道我愛他,不過結婚是另外一回事。
我說,「你不能與我結婚。」
「我太老了?」
「不,你不能重婚!」
他喝了一杯咖啡,捧著杯子不響。
我坐在他後面,抱著他的腰,「你明天來看我嗎?」
「我盡可能每天來。」
「謝謝你。」
「你是一個傻女孩子。」
「天下聰明人太多了,有幾個傻蛋點綴一下,也是好的。」
「你喜歡我什麼?」他輕輕問我。
「對著你,我有一種安全感,現在我知道,無論怎樣,你總是原諒我的,對我負責任的。」
「有很多男孩子會愛你,喬。」
「誰?他們來了他們去了,請我看一場戲,吃一頓飯,下次也許永遠不再出現,誰曉得厚厚一本電話本子,幾時又輪到我?再開心也是假的,整天坐在家裡等電話鈴響,一叫就出去,實在有點犯賤相。你是不一樣的,比爾,你是可靠的。」我說。
「我也失過一次約。」
「我早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