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討論範圍之內,這具身體事後只需要簡易的協助,即可運作。」
「它現在哪裡?」
「保存在液體氮裡,你要不要看一看?」
「不,對不起,我不喜歡金髮兒。」
「那麼,我推薦這一具。」
弄潮回憶起來,覺得原醫生口吻如介紹圖書目錄,愉快、冷靜、有系統。
螢屏上的照片是一位亞裔少婦,敏感的大眼,一頭濃密黑髮,看清楚了,那金棕色皮膚又暗示她可能是波利尼西亞人。
禮貌上弄潮不得不看下去。
「該名女子生前育有一個女兒,現在已有一歲半。」
呵,現在做母親。
見弄潮久久不出聲,原君問:「你覺得抗拒?」
弄潮頷首,「需要適應。」
「我明白,你可以回家考慮仔細了才決定。」他笑笑。
他與弄潮回到沙灘上,游曼曼的手下一見他倆,便向老闆報告他們行蹤。
當下許弄潮同石丙傑說:「我見過的兩具軀殼,狀況都非常好,我有點納罕,它們的主人為什麼棄之不要?」
石丙傑感喟,「有些人活一世,等於我們活兩世,這叫做再世為人,也有些人,脫胎換骨,判若兩人,昨日種種,等於已死。
弄潮不響,陷入沉思中。
石丙傑輕輕說:「我只有三天假期,也許,你願意獨自留下來。」
弄潮兒茫然抬起頭來,「嗯?」她沒有聽清楚。
他倆明顯有了距離。
石丙傑只得說:「你一定會找到理想的新身體。」
他離開了醫院的會議室,回到房中,設法把這宗不可思議的手術寫成簡單的報告。
他無法依照醫學報告程序清楚按修理書寫,只能用筆記形式摘錄。
幸不辱命,總算在混亂情況底下完成記錄,傳真出去給孔令傑博士收看。
然後一個人漫步到附近的沙灘去。
他看到了曼曼。
客觀地,維持一個距離看她,曼曼真是風景:鮮紅色緊身泳衣,一方彩色大絲中充當沙龍繫在腰間,正款擺臀圍,與幾個青年共跳土風舞。
她似乎是開心的,遠遠也看到了石丙傑,只向她搖搖手,沒有過來纏住他。
土人用椰殼盛著酒遞給她,她喝完又喝,在晚霞中,舞個不停。
多好,兩個女孩子都找到了歸宿,而石丙傑,他決定明早回家。
他沿著小路返回室內。
那夜下大雨,玻璃天窗上如淌瀑布,石丙傑驚醒,耳畔聽見悉悉聲,以為是雨聲,卻是師傅與他通訊。
他起身,看到孔教授興奮的回音:「在曼勒醫院,沒有不可能的事!」
石丙傑留意他還有什麼話要說。
「生命可以永遠延續,生生世世還魂。」
石丙傑不大肯定這一點,腦電波強度有限,也許不能無限次轉接到別處。
雨下得更大了。
「等你回來我們再繼續詳談。」石丙傑走近窗戶,沒料到這樣的惡劣天氣下居然還有人不寢。
站在廊下賞雨的人正是原君與許弄潮。
偷窺不是他的習慣,石丙傑迅速放下窗簾,他寫了一張簡單的告別書,放在桌上。
胡亂睡一覺,第二天,就出發到飛機場。
到得實在太早,他坐在貴賓廳看小說,那是本劣得不能再劣的推理小說:「結構鬆散、拖泥帶水、毫無佈局,不見主題,情節矛盾、描述錯誤、視點錯誤、沒有伏筆,無理可推,越讀越氣,石丙傑把書咚一聲扔進垃圾桶。
百般無聊,就在此時,耳畔聽見有人問:「為什麼不等我?」
抬起頭,看見許弄潮站在他面前。
石丙傑一時疑幻疑真,許久才鎮靜下來,驚喜交集,講了一句廢話,「你來了。」
「我們本來是同一日的飛機,你忘了?」
「我以為你有意思多逗留幾日。」石丙傑清清喉嚨。
「原醫生告訴我你有私事要辦,故此早些出發。」
原君倒是好心,石丙傑那封短短告別書其實寫得有點賭氣,人家器量大,不同他計較。
在原君面前,石丙傑各方面都活脫脫是個小學生,他太息一聲。
弄潮看他一眼,「你的私事,看樣子都辨妥了吧。」
石丙傑只得頷首。
弄潮目光斜斜望向另一角。
石丙傑頓起疑竇,一抬頭,果然,曼曼沒有令他失望。她準時出現在候機室那一邊。
她有人陪著,而且這一次並非示威性質,只見她與男伴十分投入,而那人,正是上次陪她出席醫院慈善舞會那一個,他們無暇留意旁人行動,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對方身上。
石丙傑聽得弄潮說:「她長得真美。」言下有點啼噓。
是的,石丙傑承認,早些年,還算得上年輕的他,被曼曼吸引,也是因為好色,曼曼賞心悅目的外型體態,叫他戀慕不已。
「看樣子你真的同她說清楚了。」弄潮似覺得安慰。
沒有,他們之間不必多言,現在曼曼已知道他才是失敗者,不再對他表示興趣,故此自動放棄。
他沒有再提到原君,輸不要緊,不能輸得太難看。
弄潮需要時間想清楚,他也要。
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對愛瑪說:「我想念你到極點。」
愛瑪退開一步觀察打量他,「我相信你,發生什麼事?度假無畢,不但沒有精神煥發,反而面黑如墨。」
「太多不如意的事。」石丙傑倒沙發上接過愛瑪斟上的酒。「那是對生活期望過高的必然後果。」「看我,愛瑪,營營役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工作煩且忙,又毫無成就感,再活一百年,也沒有意思。」
愛瑪凝視他,「我知道,你同許小姐有拗撬。」
愛瑪一向料事如神。
「我能幫你嗎?
「對手神通廣大,神俊非凡,一百個我同你,都毫無作用。」
「他是誰,」愛瑪驚異:「是不是人類?」
「你且莫管閒事。」
「比游性女士更可怕?」愛瑪忍不住提到它最厭惡的人。
「那人簡直可畏可敬可怕。」
「我替你去放一缸熱水沐浴。」愛瑪自有安撫主人良方。
石丙傑浸在暖水裡時孔令傑不敲門就闖進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