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那麼說來,有人吻我的手背,我會知道?」
石丙傑笑道:「讓我做第一個有此榮幸的人。」
「石醫生,你一定會得償所願。」
兩人笑了一陣子,弄潮兒情緒又比較低落,「恐怕有人從此會對我另眼相看。」
與游氏母女交談過,石丙傑知道許弄潮並非過慮,因而說:「你管誰怎麼想呢,凡是生活有了轉變,一定引起議論紛紛,人的天性就是喜歡論斷別人,即使是結婚離婚這麼普通的事,亦有人噴噴稱奇,屆時你便可以知道,誰是你朋友,誰不是。」
「學校已經來信安慰我,」許弄潮說:「叫我放心休養,催我盡快復課。」
「你看,我說得對不對。」
許弄潮笑,「可是學校一向已不得我是具電腦。」
「你的學生不住來電問候,把總機接線生都忙煩了。」
許弄潮沉吟半晌,才問:「有沒有一位高瘦的年輕人來過?」
石丙傑冷笑一聲,「我知道你說誰,那個人,不適合做你的朋友。」石丙傑把真相告訴她。
許弄潮垂下眼。
石丙傑勸道:「不值得為這人流淚。」
護士過去想為她拭淚。
「醫生,」看護抬頭,「她無淚。」
石丙傑嚇一跳,莫非是他的手術出了差池?
話還沒說完,弄潮兒豆大的淚珠已經滾下來。
石丙傑歎道:「如果淚腺沒接妥,反而好,一生做個不哭的人,無淚之女,與哀愁無緣。」
看護蕪爾,石丙傑厭生的感觸。許多時候,比詩人還強烈。
孔令傑,石丙傑,與機械部的同事,從早上九時忙到下午七時,」才成功地做妥這一項偉大的接駁手術。
孔令傑對大家說:「她會活下去。」
眾人歡呼。
石丙傑特地把這一聲歡呼錄下,準備給許弄潮在不開心時欣賞。
「病人過幾天便可以開始新生活。」
「別得罪她,當她發嬌嗔說要扭斷你脖子,她真做得到。」
「但願這勇敢的女子可以獲新的感情生活。」
石丙傑在這個時候忽然衝口而出:「她會,她一定會。」
大家齊齊問:「你怎麼知道,你打算介紹什麼人給她?」
只有孔令傑冷靜地看了石丙傑一眼,默默不語。
石丙傑是醫院內最忙碌的醫生,每天有病人進院,亦有病人出院。
他比較喜歡這病人出院。
像這個因工受傷的大漢,離去時用金屬手臂輕輕摟住嬌妻的腰肢,對醫生擠擠眼說:「她說我更像男子漢。」
送許弄潮出院時,心情沒有這樣輕鬆。機械身軀非常輕盈,穿上女服,驟眼亦看不出破綻,但是許弄潮眼神中深深悲哀使石丙傑覺得手術並未成功。他同看護說:「著許小姐一星期回來看我三次。」
「可是許小姐已能運作身軀。」
「是嗎,」石丙傑凝視病人,「她並沒有當它是自己的身軀。」
許弄潮回答:「給我多一點時間接受它亦是公平做法。」
石丙傑握住她的手,「讓我幫你。」
許弄潮一震,手沒縮回來。
「石醫生,」看護提醒他,「你的假期下禮拜開始。」
「取銷假期。」這個時候,許弄潮的學生一湧而入,手持鮮花手風琴,大唱大叫,接老師出院。由此可知,假如沒有家,也必需要有事業,否則一個人就沒有身份。
「許小姐身段比從前好多了。
「她如果再疲勞轟炸我們,只怕大家要吃不消。」
「作弊一定瞞不過她的法眼,慢著,眼睛還是原來那雙吧。」
石丙傑駭笑,他實在不知時下的年輕人已經口沒遮攔到這個地步。
由此可知許弄潮的形象是多麼親切。
只聽得她輕輕說:「我只剩下一個腦袋。」
石丙傑脫口安慰她:「你已比許多人好,許多人根本連腦袋都沒有。」
不知憑地,他忽然想起女友曼曼,立刻慚愧地別轉了頭,大氣不敢透一口。
同一個人在一起,必須全心全意愛護那個人,否則就是出賣了那個人。
他已經不能忠於曼曼,這段感情,實在不宜再拖,他必須找機會表態,盡量妥善地結束它。
石丙傑黯然。
終於要攤牌了。
當下他把許弄潮送到門口。
一路上故意跟在她身後,留意她的舉止,她把四肢運用得良好,但是技工們說得對,九一一型沒有女性特徵,放此許弄潮的步伐爽脆磊落,並非婀娜多姿,不過可能更適合許弄潮的性格。
她上車時抬起頭來看住醫生,欲言還休。
石丙傑說:「努力前面,忘記過去。」
有時候陳腔濫調最最管用。
許弄潮登車絕塵而去。
石丙傑回到會議室,翻翻覆蓋在螢幕上觀看當日火災意外片斷。
這次他有新發現,他留意到許弄潮當日雖然穿著寬鬆便服,但掩不住她原有玲瓏的曲線。
石丙傑低頭太息。
「當心。」
是師傅來了。
孔令傑坐在徒兒身邊,拍拍他肩膀。
石丙傑關熄電視,低聲說:「這不是當心可以預防的事。」
孔令傑看牢天花板,「我一直沒有同你說過,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愛上一位女病人。」
石丙傑聳然動容,跟隨師傅多年,從未聽他提過私事,這難道就是他終身不娶的原因?
「我用盡全力為她醫治超過一年,她終於不治,這件事在我身上造成一道自頂至踵,永遠不愈的傷痕。」
石丙傑一聲不響仔細聆聽。
「真可憐呵,臨終那刻,她輕輕握住我手,依依不捨,我一直沒有忘記那鹿般大眼中留戀之情……丙傑,聽我的話,工作與感情不可混淆。」
孔令傑聲音十分平靜,到底已是那麼遙遠的事了,但是石丙傑聽了,卻雙眼潤濕。
「要愛,挑一個健康的對象。」
待石丙傑回過頭去,他已經退出房去。
石丙傑默坐良久,不能自己,又把新聞片段放出來看。
這次,又有人在他身後說:「好可怕!這是哪出特技電影?」
游曼曼找上門來。
石丙傑冷冷說:「這是真的紀錄片,是我一個病人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