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沒有月亮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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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頁

 

  怎麼我不曉得。

  「——我想替你慶祝。」

  我回過神來,忙說:「不要,我不要。」

  「為什麼?」

  「那邊……剛去世,彷彿慶祝什麼似的,你說對不對,別人說什麼不要緊,只是自己也提不起勁。」

  他呆著,仰起頭,像是一言驚醒夢中人。

  「怎麼我沒想到。」他說。

  他更沒想到的是,我會說出這麼得體的話來。

  有什麼好慶祝,哪一日不好吃喝玩樂,何必定要挑自己生下來那一日。自幼不喜集體行動,是故厭倦過年過節,一窩蜂同時做一件事。

  今夜是個美麗的夜,可惜沒有月亮。

  夜值得歌頌,夜風如絲幕罩身般舒適熨帖。

  我靠在長富邊借清風花香,整個人陷入迷幻。

  國維還沒有離開,他還沒有說完。

  「這些年來,委屈你了。」

  我轉過頭去,「國維,時間不早,休息吧。」

  到底是個深謀遠慮的人,「讓我們結婚吧」這句話就在嘴邊,也還忍了下來,他略一遲疑,回房去了。

  早十年八年,我也為「升級」努力過,盡量作成熟狀,一副閨秀模樣,後來厭倦了,名正言順在夜間出動,避開一切見得光的人。

  現在終於有空缺可以補上去,我已完全不嚮往。

  第二天婉轉向女傭盤問。

  「什麼人送花來?」

  「一個穿制服的小廝。說是陳太太訂購的,要擱睡房裡,已經付過錢。」

  「幾點鐘?」

  「昨天傍晚。」

  「怎麼沒通知我?」

  「太太當時在書房正忙。」

  傍晚,他記得我,給我送花來。

  這樣明目張膽,毫無顧忌,入侵我家。

  他人呢,人在哪裡,人敢出現嗎?

  我說:「下次有人送東西來,記得叫我。」

  傭人應了我。

  國維還沒有醒,我在等待他醒以外的事。

  心神遊出去老遠老遠,躺在長沙發上,耳邊都是海濤聲,浪拍在黑色的岩石上,白色的鹽沫噴得一頭一腦,可以舐食。

  但是他沒有再來叫我。

  或許不打算再惹我。我的丈夫已經回來,正式與非正式,也是我的男人。

  傍晚,咳嗽聲隨著國維起來。

  女傭說:「太太,有人送花來。」

  還是花,我不敢相信,忙出去收。

  這次連盤帶花,栽在泥裡,花蕾很大很醜,而且垂頭喪氣。

  不必問小廝由誰送來,迅速給了賞錢。

  小廝卻有話傳給我:「這是曇花。」

  曇花。

  原來是它。

  大驚喜了,蹲下數清楚,一共兩盤,每盤有五六個花蕾。

  沒想到名花如此貌不驚人。

  等待小廝作出更多的交代。沒有,異常俊秀的少年微微笑,恭敬地離去。

  我著人將花搬到露台樹蔭底下。

  心情異常激動。

  只有夜間才開放的花,花瓣白裡透紅,香沁夜色,難得一見。

  如平常一樣,他沒有留下半隻字,亦無此必要。

  國維進來看見,「這是什麼花,好醜。」

  我看他一眼,「曇花。」

  「啊是,是有這種怪花,晚上才開,那時人人都睡了,誰來看它?恐怕只有你吧,哈哈哈。而且聽說開一兩個小時就謝了,就這樣短暫。」

  雖然國維毫不容情,且沒忘記諷刺我,但他卻正確地把花的特色說出來,同時也提醒我,受花者與花,可在晚間為伴。

  我深深感動,以手抱胸,說不出話來。

  「這樣孩子氣,如何當家?」國維說著走出去。

  他在追求我。

  他以傳統的、含蓄的、苦心經營的手法震撼我。

  他目的已經達到。

  第五章

  整夜我蹲在花旁,至夜完全黑透,一切喧嘩告退,霓虹燈熄滅的時候,花苞如著魔般輕輕「噗」的一聲爆裂,雪白的大花瓣捲開,奇異香氣噴上我面孔。

  一朵繼一朵,像是一早約好,不一會兒全部開放,我不再寂寞。

  把花捧在手中細賞,直至它們緩緩萎靡、沉落、消失,那麼短的燦爛,而且不一定有人在旁欣賞……

  我在風露中立至天明。

  國維也沒有睡,他在盤算如何接收三小姐的遺產。

  兩人各有各的心事,不過還是坐在同一張早餐桌上。

  「下午我出去開保險箱,要不要一起來?」

  我搖搖頭。

  「怎麼,」他詫異,「不感興趣?」

  「不是我的東西。」

  「你說得對,但是你可以借用。」

  我不再說什麼,國維看輕了我,也看輕他自己。

  我不覬覦三小姐的財產,沒可能。

  女傭把電話拉進來。

  我的心「咚」的一聲。

  是周博士。

  他還要我等,越等得久,越是渴望。

  「海湄,你已爽約兩次,又不來通知,沒有事吧。」

  「啊沒有沒有,只是忙。」

  「今天來不來?」周博士說。

  「來。」我說。

  「那麼五點見。」

  國維看我一眼,「那是誰?」

  「周博士。」

  他不出聲。

  這一點點娛樂他是要給我的。

  隔一會兒國維說:「心理輔助相當有用,這一陣你精神較佳,白天也肯起來,酒也喝少了。」

  我一呆,「真的?」自己倒沒留意。

  「也許因為壓力已經減輕,」國維喃喃說,「她的去世成全了你。」

  不不不,完全不是這樣的緣故,完全沒有關係。

  我推開面前的杯子。

  稍後國維出去辦事,堅持載我一程。

  我們兩人坐在車後座,旁人看來,何嘗不是出雙人對。

  車子轉了一個彎,本來這種大車最穩,乘客不應受影響,但國維趁勢滑過來,與我坐得比較貼。

  真是反常,恐怕他的壓力是真的減輕了。

  趁著另一個彎,我把身子讓開,並且固定下來,把皮夾放在兩個身體之間。

  國維沒說什麼,他比我先下車。

  到達周博士那裡,著實鬆口氣。

  把手袋一扔,踢去鞋子,往長沙發上躺。

  周博士笑,「當心你的隨身物件。」她沒忘記手袋裡裝什麼。

  我只是笑。

  她看看地下:「這雙鞋有多高?」

  「十公分。」

  「怎麼走路。」

  我把頭枕在手臂上,「會習慣的,從小做起,沒有難事,久而久之,以為生活就是如此,不想反抗,無力改變,麻木之後,一切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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