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沒有月亮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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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我苦笑。

  「你的手袋。」她提醒我。

  在飯店門口,我們道別。

  像瑪琳一樣,周博士極端不放心我。

  「許多詭秘罪惡不能解釋的事都在夜晚發生,你要當心自己。」

  我不響。一無所有的人何用過分小心。

  「我是你的朋友。」她說。

  我點點頭。

  她上車離去。

  有人站在我背後,我有第六感,寒毛忽然豎起來。

  轉頭看。

  那人向我點點頭。

  是朱二。

  狹路相逢,也不能表現得太小家子氣。

  他開口:「對不起,朱某有眼不識泰山。」

  「大家是朋友,一場誤會,算了,你總不能一直替我付飯帳。」

  他又向我欠欠身,「沒想到那麼巧、陳太太。」

  我微笑,「你也不必稱我陳太太,誰都知道,陳夫人是本市鄧家的三小姐。」

  他一怔,有點難堪,作不了聲,僵在那裡。

  隔了很久,他說:「在外頭,大家知道的陳太太,也就是你。」

  我不作反應。

  「我替你叫車。」

  「不必了。」

  「允我送你一程。」

  他非常堅決,開頭我不明所以然,後來會意,便告訴他:「我沒有醉。」

  第三章

  一部黑色大房車駛過來,他拉開車門,請我進去。

  在他眼中,我已酩酊。

  他一定在想,這個女人,每次見她,都醉醺醺。

  我只得上車,同他說:「我並不是回家。」

  有點得意,笑嘻嘻地看著他,等於說:閣下不是要管閒事嗎,管出麻煩來了,看你怎麼安置我。

  他似尊重陳國維,我可以放心。

  他囑司機往陳宅駛去,半路上,我歎口氣,放下這個遊戲。

  可惜我只是姨太太,否則真可以借酒裝瘋鬧一場,現在倒怕他笑我活脫脫貼切身份。

  我說:「請往統一會所。」

  他鎮靜地說:「統一打烊了。」

  「這麼晚了嗎?」

  「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

  我想客套幾句,舌頭大起來,不聽使喚。

  「那麼請往落陽路,公寓在裝修。」

  朱二立刻囑司機改道。

  我說:「朱先生改天到舍下來吃頓便飯。」

  他頷首。

  一直把我送到門口。

  意料之外的是,開門迎出來的是國維。

  「國維,」我踉蹌地走過去,心裡無限歡喜。

  他冷冷扶住我。

  我站住,看到他厭惡的眼神。

  也許真醉了,也許忍無可忍,忽然之間,眼淚當著外人的面,籟籟落下來。

  他把我的頭撥向一邊,按在他肩膀上,不讓別人看見我的眼淚,同朱二寒暄。

  客人知趣地離去。

  人一走,他就把我推開。

  我瞞珊地追過去,「國維——」

  「你怎麼搭上他的?」

  我怔怔看著他,「人家在路上碰到我,送我一程。」

  「你看你那樣子,成日就是灌黃湯!」

  我坐下來,「我不喝好不好?」

  「這是你自己的事。」

  他走開。

  我追上去,「國維,你是不是要我走?」

  他抬起頭,「你要走?我叫人來替你開門。」

  我僵在那裡。

  他轉身回房,大力關上門。

  我總是說得太多。

  像言情戲中愚昧的女角,在街上碰見丈夫挽著女友的手,還追上去問:你不愛我了嗎,你不愛我了嗎?

  既然到這種地步,實在下不了台,不能收拾,只得開門走。

  我輕輕掩門,並不想驚動他,雖然即使聽見聲響,他也不會追出來。

  到附近的酒店開了房間,倦極而睡。

  一整夜做夢,是什麼人?冷笑地問我:你怎麼回去?出來容易,回去難,你怎麼樣回去?

  在夢中我努力與那人爭辯,他背光,我看不清他的樣子,記得自己一直說:不回去了,再也不回去了,聲嘶力竭地喊出來……

  許久沒有在晚上睡覺,難怪不習慣。

  醒來時一身大汗,夢裡記憶猶新,衝口而出,「為什麼回不去?根本沒人知道我出來過!」

  誰?誰是質問我的人?

  他的輪廓那麼熟,我打一個冷戰,會不會是母親?

  她在各式各樣的噩夢中以強者的姿態出現,我永遠是被害人,不得翻身。

  為什麼?

  必須要見周博士,在她那裡尋找答案。

  來聽電話的是她本人。「今日時間都約滿了,除非是午飯,你恐怕不願意。」

  「晚飯呢?」

  「也約好朋友。」

  「那只好改天。」

  「不能在電話說嗎?」她很想幫我。

  「不」

  「那麼明天見。」

  「好的。」我非常惆悵。

  有人敲門。

  女侍捧人一大籃白色的花。

  花籃直徑約有一公尺,把女侍身體遮去一大半,香氣撲鼻,任何女人都會為之吸引,籃裡插著板子、劍蘭、玫瑰、茉莉、百合、鈴蘭、蝴蝶蘭。夜來香……密密麻麻,深深淺淺半透明的各式大小花瓣使我伸手接過,把面孔埋在裡面。

  我問女侍:「誰送來的?」聲音很久沒有這樣溫柔過。

  「是朱先生。」

  我呆住,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連我自己都不曉得這裡正確的地址,只知道這間郊外小旅舍佈置優雅,風景恰人,許多人特地開車來喝咖啡,因為近我家別墅,我來過一兩次,昨夜才摸得到地方。

  接著又有人敲門,打扮明艷的少女一臉美麗的笑容:「陳太太起來了嗎,朱先生叫我來問一聲,陳太太可否賞臉同他喝一杯咖啡。」

  我真的摸不著頭腦。

  「告訴我,小姐,你是誰,朱先生又是誰?」

  「我是本酒店的公關助理,朱先生是我老闆這裡的董事長。」

  「原來如此。朱先生查註冊部,才知道陳太太住了進來。」她仍然滿臉笑容。

  我捧著花躊躇,緩緩把籃子放茶几上。

  那位小姐似有無窮無盡的耐心,出來做事,真不容易,什麼是分內,什麼是分外,根本沒有界限,討口飯吃,至要緊聽老闆的命令。

  不禁心酸起來,我的委屈,又何止這一點。

  那個女孩試探地問:「我怎麼回復朱先生?」

  「你同他說,給我二十分鐘。」

  她鬆口氣,我一答應,她得個彩,可以去覆命。

  籃中花令整間房間充滿香氣,我打開浴室門自頂至踵洗一遍。十年沒約會過異性了,約會是古老的情調,漸漸不再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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