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吧。」雋芝說。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可不願意易沛充貿貿然跟旁的女性去喝咖啡,誰知道咖啡後邊藏著什麼因同果,說不定一給機會,即時萌芽。
小汽車裡的電話響起來,易沛充說:「翠芝找你,她在筱芝公寓。」
雋芝馬上在大路調頭,「我即刻趕去。」
「嗯,小心駕駛。」
他知道她脾氣,雋芝踏下油門加速。
趕到目的地,翠芝來開門,神情相當鎮定,筱芝坐在露台觀賞海景,亦安全無恙,雋芝放下心來。
翠芝斟茶給妹妹。
「我聽說有事。」
翠芝朝筱芝呶呶咀。
「不是那第三者令她難堪吧。」
「那女子才沒有能力騷擾她。」
「真看不出筱芝有這樣的能耐。」
翠芝答:「在什麼環境,演什麼樣角色,在祝家,劇本如此,角色如此,騎虎難下,非合力拍演不可,我們看到的,自然只是一個小生意人濃脂俗粉型的妻室,此刻她做回自己,自由發揮,潛力頓現。」
雋芝看看筱芝背影,「她在為什麼題材沉思?」
「胎兒恐怕保不住。」翠芝聲線很平靜。
雋芝卻一凜,十分惋惜,低下頭來。
「不要難過,按統計,四次懷孕中約有一胎如此。」
「筱芝接受嗎?」
「你說得對,因是女嬰,她不願放棄。」
「呵是個女孩。」雋芝動容,鼻子酸痛。
「正是,若長得像母親,還真是小美人兒。」
「自小可以穿狄奧。」雋芝嚮往。.
「應比菲菲華華出色。」
「是什麼毛病?」..
「很複雜,胚胎的橫隔膜穿孔,部分內臟往胸膛上擠,妨礙肺部發育,引致呼吸系統失效。」『.
「慢著,」雋芝皺上眉頭,我讀過報告,這症已可醫治。.
「雋芝,算了吧。」
雋芝頹然。
「要遠赴史丹福醫學院檢驗,胚胎手術尚在實驗期間,成功率非常低,小姐,何必要筱芝吃這個苦,大人比小孩要緊,筱芝也有權存活,c你說是不是。」
這時筱芝自籐椅上站起走進來。
這次連雋芝都央求.「下次吧,筱芝,下次吧。」.
筱芝斟杯茶,喝一口,「那裡還有下一次,即使有,也不是同一個孩子。」
雋芝不敢透大氣。
「我不會輕易放棄,我要到美國去一趟。」
筱芝像是已經下了決心。
翠芝只得攤開手,「筱芝,你的孩子,你的生命。」
「慢著,這也是祝某人的孩子。」雋芝想起來。
筱芝看著小妹,「雋芝,不要給我添麻煩,我一生人從未有過真正主權,廿一歲之前一切由父親代為安排,大學念什麼科目都只因父親說過女孩讀英國文學頂清秀,直至畢業糊里糊塗,稍後嫁入祝家,大家都知道那是父親生意夥伴,生活雖然不錯,但從不是我自己選擇,這次不一樣。」
兩個妹妹面面相覷。
「這次我要拿出勇氣來。」
雋芝擔心她誤解了勇氣的真正意義。
她清清喉嚨,「大姐,俗雲,大勇若怯,大智苦愚,大巧若拙,匹夫之勇,不計後果,累人累己。」
筱芝並不生氣,笑笑答…「我知道兩位對我的能力有所壞疑。」
雋芝說:「筱芝,健康的人尚得經受那麼多磨難,還沒有出生就要做手術,於心何忍。」
筱芝微笑,「於是,你贊成剝奪她生存權利。」
「我不是那個意思。」
「雋芝,你明明就是那個意思。」
雋芝舉手投降,翠芝講得對,她的孩子,她的生命,她堅持要背這個十字架,雋芝無話可說。
她取起外套手袋,簡單地說:「需要我的話立刻召我,不用遲疑,再見。」
筱芝要把她歷年所貯藏,從未動用過的勇氣孤注一擲,夫復何言。
豪華公寓樓下是泳池,有三兩洋童嬉水,雋芝駐足呆視,半晌,忽爾流下淚來,不禁掩臉坐倒在尼龍椅上。
這時有兩個女孩一右一左上來圍住她。
雋芝聽得她們用英語對白:「媽媽叮囑不要同陌生人說話。」
「但她在哭。」
「哭泣的陌生人還是陌生人。」
有輕輕小手拉她,「你為何哭?」
雋芝答:「因我哀傷。」
「有人欺侮你?」
雋芝搖搖頭。
「沒有人打你罵你?」
洋女孩忽然說,「那麼,一定有人在你身上取走了你鍾愛的東西。」
雋芝忙不迭點頭,「是,是。」
那小女孩有碧藍的貓兒眼與金色的卷髮,「嘔,」她怪同情地說,「難怪你要哭。」
雋芝的心一動,「你叫什麼名字,叫囡囡嗎?」
「不,我叫約瑟芬,那是我姐姐祖安娜。」
又不是囡囡。
還時易沛充氣喘喘趕到,「雋芝,你在還這裡。」
雋芝看見他,抹一抹眼淚,「我沒事,你別嚷嚷。」
「筱芝那邊……我們再商量。」
女孩對沛充說;「剛才你的朋友哭呢。」
沛充看雋芝,「不再痛恨孩子?」
「我們去喝一杯。」與爾共消萬古愁。
「你太投入筱芝的私事了,姐妹管姐妹,友愛管友愛,但她與你是兩個不同體。」
「易沛充,我希望你暫停訓導主任之職。」雋芝疲倦。
沛充立刻道歉。
這是他性格上的缺憾,他好為人師,時時惹得雋芝煩膩,此刻他知道她所需的是言不及義的損友,什麼不理,陪她歡樂今宵。
兩人到酒館坐下,雋芝先灌下兩杯苦艾酒,腦子反而清醒了。
她放下杯子,開口說:「這件事—」
誰知易沛充馬上給接上去:「還得通知老祝。」
雋芝大笑,兩人究竟心意相通,她不禁在大庭廣眾之間伸出臂去擁抱易沛充。
「撥還話叫他出來,你去,男人同男人易說話,男人始終給男人面子。」
沛充說:「你等我一下。」
他走到一個冷靜角落,取出寰宇通電話,撥過去,接通之後,才說兩句,就站起來同雋芝說:「他馬上來見我們。」
雋芝沉默,在今時今日來說,老祝這種態度,還真算是個負責的好人呢。
「你同他說。」
沛充打趣她,「我倆又無名分,否則,他還可以算是我姐夫,如今陌陌生生,如何冒昧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