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她比煙花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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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所以一直推壽林?」

  「唔,結婚像移民一般,最好拖完又拖,非到必要時千萬勿輕舉妄動。」

  「做人別太天真,這些就不必告訴壽頭知道。」

  「你知道嗎,我沒想到你是一個這麼可愛的人。」我忽然說。

  「彼此彼此。我也一向以為你是咱們小開那游手好閒、心高氣傲的女朋友。」

  我們相視而笑。

  「你是怎麼認得壽林的?」

  「就在報館裡。姚晶是怎麼認識張煦的?」

  編姐說:「她到紐約旅行,僑領請客吃飯,兩人是這樣結識的。」

  「是不是一見鍾情?」我問道。

  「你見過張煦,你說呢?」

  「那種氣質與派頭是沒話說的。」

  編姐說:「其實男女雙方誰拿錢出來維持家庭都不要緊,只要拿得出來,朋友尚且有通財之義。」

  「姚晶不是一直有拿出來嗎?」

  編姐歎口氣,一邊取出剪報。

  「看看這裡:『王玉說只有年老色衰的女人才會急於打扮』,去年八月發表的談話,編者按日:『另有所指乎?』」

  王玉是誰?名字那麼好玩。

  「『王玉又說:我才二十五歲,不會那麼早結婚,與男朋友鬧翻,算不得大事』。男朋友指石奇,當時是去年十一月,盛傳石奇將與姚晶合作拍片。」

  我霍地坐起來。

  有線索了。

  這正是我們在找的人,一個經驗豐富、口無遮攔的十三點。

  「姚晶對此事維持沉默,」編姐一直談下去,「而石奇則否認此事。」

  「後來呢?」

  「後來一點證據都抓不到,不了了之。但是王玉一直指桑罵槐、不眠不休地對付姚晶。」

  「她算老幾?」

  「她不是那樣想法。這一行是沒有紀律、成則為王的行業,哪有尊重這兩個字。既然她認為她被得罪,當然要盡力反攻,況且她為此失去石奇。」

  「有沒有照片?」

  照片馬上遞上來。

  王玉粗眉大眼,非常漂亮,不過化妝太濃,若不是衣著摩登,簡直似《家·春·秋》中的覺慧。

  我說:「很漂亮。」但語氣很敷衍。

  「不好看怎麼人這一行。就算是塑膠花,也還是一朵花嘛。」

  「石奇呢?」

  編姐真好,問她要什麼有什麼,立刻有照片可看。

  嘩,我竟不知道城裡還有這一號人物。

  我忍不住說:「這簡直是八十年代的趙飛嘛。」

  「而且人品也很好,極年輕,只有二十一歲。」

  「那部電影叫什麼名宇?」

  「沒拍完,胎死腹中,姚晶為此很惆悵過一陣子。」

  她過世前一切彷彿很不順利。

  「為什麼爛尾?」

  「有什麼稀奇?拍著拍著老闆不願再拿錢出來,還不就散掉。」

  我很悶。

  終於我說:「我們去找王玉。」

  「不,先找石奇。」

  「好,」我說,「去找石奇。」

  「看我的。」編姐說。

  她很快把這個叫石奇的男孩於約出來。

  我們在大酒店的咖啡座喝茶。

  約四點,我以為他會遲到,明星都可以遲到,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這是俗例。

  他沒有。他依時抵達。

  我一生都沒有見過那麼好看的男孩子。

  高、修長、頭髮乾淨整齊,五官清秀,寬肩膀上是一件米色的粉皮夾克,已經穿得有點髒,發白的牛仔褲很緊地裹著雙腿,腳上一雙球鞋。

  青春。

  青春得令人震驚。

  他與我們打招呼,並且大方地坐下,渾身散播著魅力。

  我同我自己說,這個人會紅,一定紅,他有明星素質。

  編姐說:「沒想到你那麼準時。」

  他一怔,忽然臉上有著猶豫之色,終於說:「準時是帝王的美德,這是我一個朋友對我的忠告。」

  輪到我一愕,立刻問:「朋友是誰?」

  「姚晶。」他雙目泛出複雜的神色。

  一個人的眼睛永遠出賣他的心事,除非那個人的靈魂已經老得呆滯,生不如死。

  這裡面一定有內情,沒想到開門見山,我們已經聽到姚晶這兩個字。

  一個人總是一個人,況且他還是個孩子,喜怒哀樂總忍不住要對人傾訴,否則憋在心中寢食難安。

  這樣看來,姚晶是他的初戀。我心中已經有點分數,實在不忍再問下去。

  原來。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

  石奇誠然美,誠然年輕,但姚晶要的就是這些?

  他問:「你們要見我是為什麼?」

  「出來談談,關於你的新片子。」

  「不,你們對我的新片沒有興趣。是為著一個人,是不是?」

  我不響。

  他們都聰明絕頂,不然也不能在這個圈子裡做。

  他又說:「你就是那個女孩子,是不是?她把財產留給你。」

  「是,我是那個女孩子。」

  「所以跟你說話是很安全的,是不是?」

  「是」

  他別轉頭。在那一剎那他雙眼紅了,強忍淚水。

  我想到張煦。張煦也一樣為她流淚。

  他們都愛她,但是他們幫不了她。

  我們靜默很久。

  茶座的天頂是玻璃的。那日陽光很好,透過玻璃的折射,我們三人都有點睜不開眼睛的感覺。前些時編姐笑說過,來這裡喝茶,簡直要擦太陽油。

  但今日,猛烈陽光只使我覺得蒼白。

  我本來不抽煙,但這幾天使我覺得史無前例的累,不禁又點著一支香煙。

  石奇看著別處,他說:「不久之前,她對我說,她每天早上都做一個夢。」

  我們等他說下去。

  「她夢見自己吃力地走一條斜坡、當時下很急的細雨,衣履皆濕,她大聲呼叫丈夫的名字——張煦。張煦、張煦、張煦……一路找過去,忽然看到張煦站在她面前,但隨即他的面孔變了,變為陌生人,她全不認識他……」

  我鼻子發酸。

  石奇說下去:「我問她,那個陌生人是否像我?不,她說,不像我。」

  編姐遞手帕給我,我掩著面孔。

  這一點我明白,當然不會像他。

  石奇還沒有資格進人她的夢境。

  那大孩子用手指揩去眼淚,但是揩之還有,揩之還有,無法抑止。

  我見到那種情形,益發心酸,與他默默對著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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