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
我不相信姚晶那白得像宋白胎瓷的皮膚曾經浪漫地經過陽光的洗禮。
我很安慰,他們到底去過夏威夷。
「多少天?」
「五天。」
「太短了。」我說。
「她不愛我。」石奇說。
「她也不愛張煦,為何嫁他?」石奇自語。
石奇視我為知己。「像五小時那麼飛逝,晚上我不捨得睡,整夜守在她身邊,我知道這種好時光不會再三。」
這樣的苦戀,這個大孩子曾經這樣的苦戀。
我說:「已勝過人間無數了。」
他索性肆意地躺在我沙發上,也不脫下跑鞋,用雙臂枕住頭,閉著眼睛陶醉在苦楚及快樂的追憶中。
這時他已脫掉皮夾克,只穿件白色短袖的棉織汗衫,舉高肌肉均勻的雙臂,可以看到茸茸的腋毛,他闔下的睫毛更濃密似只蝴蝶,一向不重視男人外貌的我,也為之心動。
這種美也吸引過姚晶,她的寂寞及失意拉近兩人的距離。我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使我震驚的是他真正懂得愛,並且把全部精力貫注在她身上。
姚晶應與張煦分開來跟石奇。結不結婚不重要,在不打仗的時候,肚子又不餓,感情生活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環。
我問:「你有沒有向她求婚?」
「十萬次,一天三百次,這是我們主要對白:嫁我,不。嫁我,不。」
「她為何說不?」
「她不愛我。」
「她也不愛張煦,為何嫁他?」
石奇忽然挺起腰板自沙發上跳起來,「我也是這麼問她!」
「她怎麼說?」
「她苦笑。」
「她太要面子。」
我知道毛病在什麼地方。
「是,因為恨她的人太多,想她倒台的人更多,所以她要活得比較無懈可擊。」
「可是恨她的人早就知道她生活不妥,連你這樣一個孩子都看得到,還有誰看不出?」
「我不是一個孩子,」他忽兒揚揚濃眉,用手指著我,很具挑逗成分地說:「我不容許人這樣稱呼我,你不是要我向你證明這一點吧,你會後悔的。」
我深呼吸一下,怕自己定力不夠。
第五章
「喂,徐佐子,」他連名帶姓地叫我,「我發覺與你真談得來,我心頭隱痛彷彿少了一點,我們能不能再見面?」
我攤攤手,這……這叫人怎麼說不?簡直無可抗拒。
就在這時候,門鈴響了。
「我去開門。」
好的勿靈醜的靈。
門外站著楊壽林先生。
他推開我,走進來,看到地上東倒西歪的啤酒罐子,雙眼如銅鈴般瞪著石奇。
石奇不待介紹,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拎起皮夾克就站起來,「幸會。」他一擺手,就自己拉開大門走掉。
我看到他那麼不負責任留下一個攤子讓我收拾,就知道他絕非馴良之輩,叫這麼調皮聰明不羈的男人如此衷心私戀一個女人是跡近不可能的事,他視什麼世事都為一樁遊戲,但滑不溜手的石奇為姚晶瘋狂。
每個人都欠下另一個人一些債。
我用雙手學貓兒般洗一洗臉,頹然坐下。
「喂。」壽林喝問我。
「喂什麼?」
「我在等你的解釋。」
「解釋什麼?」我沒好氣。
「這個男人怎麼會穿著汗衫在你客廳中出現?」
我說:「他是我失散十年的表弟。」
「別滑稽了!」他發脾氣踢啤酒罐。
「他只是普通的朋友。」
「什麼時候開始,你同普通朋友說話會雙目發光,兩頰泛紅?」他冷笑連聲。
「自從我跟潘金蓮學師之後。」
壽林咆吼一聲,「你少耍嘴皮子!」
我「霍」地站起來瞪著他。
他害怕,退後一步。
「道歉!」我說,「不道歉就以後不要來了。」
「佐子,自從你得了那筆可詛咒的遺產之後,你整個人都變了。」
我又再坐下,「錯,錢還沒到手。」
「你怎麼為姚晶困擾到這種地步?」壽林說。
我說:「我不知道,是一種魔法,也許是蠱。」
他歎一口氣,「為她吵架不值得。」
我不出聲。
壽林又說:「給我留點面子。」
面子面子面子。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這麼多人為你吃苦、忍耐。戴面具?有沒有一個魔王叫面子大神?
「你在想什麼?為何心神恍惚?」
「沒有什麼,」我說,「壽林,回去休息吧。」
「把電話的插頭插上吧,我不放心你才上來看的。」
「謝謝你。」我說。
他也走了。
我打一個呵欠,躺在剛才石奇躺過的沙發上,鼻子裡好似嗅到剃鬚水的香料味。
我就在這種情況下悠然人夢。
我訪問姚晶兩次,都沒有聞到香水。
也許她用得很含蓄,我坐得離她太遠。
我睡得很晚才起來,鐘點女傭在嗚嗚用吸塵機,我脖子睡擰了,酸麻酸麻的,我使勁用手搓一搓後頸,仰起頭來,睜不開雙眼。我想:姚晶可沒有這種煩惱了。
我從來沒問過她早上可有起床的困難。石奇說得對,我們早已沒有把任何一行的明星視作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只覺得他們無論做什麼都似演戲,因為生活實在太公開,脫離普通人的軌跡。
我記得昨日與壽頭的爭吵,覺得很沒意思。與他是一輩子的事,不應輕率。不過當時頭有點昏。是罐裝啤酒抑或是石奇的刮鬚水香味?
我梳洗後在筆記簿於中記下每個人說過的每句話。
忽然之間,我聯想到希特勒那些假日記,一大本一大本,密密麻麻的二十多本,原來全是西貝貨,寫不成小說的人都會得寫氣氛豪華夢幻式的假日記。
他們把生活中瑣事放大三千倍,如泣如訴,自欺欺人。不然怎麼活下去呢!
我放下筆,看著姚晶的照片發呆。
鐘點女傭進來說:「有客人。」
客人已經自己進來,我說:「是你,編姐。」
「電話的插頭讓我替你插上。」
「不不不,太多人會打上來。」
「把自己當大明星?」她嘲弄我,「外頭又出事,你那一大筆已成過去,不吃香了。」
「發生什麼事?」我瞪著眼睛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