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她比煙花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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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穿得那麼漂亮,來,同你去亮亮相。」

  王玉在潮州飯店請客,開了好幾瓶高級白蘭地,杯盤狼藉,已接近終席。

  王玉人逢喜事三分爽,很是高興,見到我們她立刻迎上來。她很漂亮,穿一件絲旗袍,年輕美好的身型在薄薄料子下全部表露出來,怪不得館子的侍役在百忙中猶自騰出一雙眼睛來偷看。

  她忙著張羅,特別叫小菜再招待我們。

  因為別人又回到麻將桌子上,她索性過來陪我們說話。

  「什麼時候過去?」

  「下星期。」

  「這麼快?」

  「很厭倦,反正手頭上也有點錢,嫁了算數。」

  「不再恨石奇?」我的口直心快簡直練到家了。

  「他是誰?」王玉給我拋過來一個甜蜜的笑容。

  編姐說:「那很好,都太好了。」

  反正他不值得她記住。

  「你也不打算再威逼他?」我問。

  「把所有東西都當著他一把火燒掉,免得還給他,他將來用來威脅我。」

  嘩,三十年風水輪流轉,誰還敢小覷女人,此刻王玉身價百倍,她脫了苦海,修成正果。

  真羨慕她。沒有什麼事令人困惑如一段不如意的感情,拿不起放不下,蛀蝕心靈,使呼吸不得暢順,僅好過生癌一點點。此刻王玉復元,真替她高興。

  她陪我們吃了一碗蠔仔粥。

  「我一直以為你們不喜歡我,」她笑說,「因為你們站在姚晶那一邊。」

  編姐說:「小姐,我們都是成年人,是非倒還辨得清,事情哪裡就只分黑白兩黨那麼簡單?忠就忠,奸就奸?那倒好。可惜天下每一件事至少有兩面呢。」

  「我是好人還是壞人?」她忽然問。

  「有些事情上是好人,有些事上是壞人,每個人都一樣。」

  王玉放心了,呼出一口氣,胸脯起伏,端的十分迷人。

  王玉問:「你們同姚晶那麼熟,倒說一說,她漂亮還是我漂亮?」

  我放下匙羹,「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她解嘲地說:「那還不就等於說我不如她。」

  「也不是,」我說,「你有你的好處。」

  「哪他為什麼不愛我?」王玉坦率得很。

  「他當然愛過你,不然怎麼同你一起住那麼久?」

  「後來呢?」王玉問我。

  「後來?後來他認為得不到的是最好的。」我說得很幽默。

  王玉並不笨,她大眼睛眨了眨,「但姚晶確是有韻味的女人,」她低下頭,「而我,我太粗糙。」

  我說:「你有青春。」

  「她也有過青春,我老了之後,未必有她那股味道。」王玉還是耿耿於懷。

  「她已經去世。」

  「但她得到那麼多。」王玉怎麼都不肯放過姚晶。

  「她付出更多,不是你可以想像的。」我說,「而且你還活著,大有作為。」

  她用手托著頭,仍然不甘心。這女子的毛髮極濃,眉睫與鬢腳都美,唇上的汗毛細細密密,尤其性感。

  她有她的好處,自然,何止一點點。

  我說:「你就要開始新生活,請忘記這裡的一切。」

  她忽然輕輕哼起歌來,那是改編自「卡門」的一首舊歌中之一句:「男人,不過是消遣的玩意兒,有什麼了不起!」唱定之後很寂寥地笑。

  過很久很久,在隔桌摔牌聲中,她又哼:「什麼叫情,什麼叫愛,還不是男男女女在做戲……」

  然後她站起來,旗袍角一揚,到別處去招呼客人去了。

  編姐順著那調子不能自已,問我:「那時是什麼人填的詞?那麼好。」

  「如果你開始懷舊,那就證明你已經老了。」我說,「我們走吧。」

  王玉坐在一個男人身後,在叮囑:「打九筒,打嘛。」

  那男人迷迷糊糊,幾乎把一顆心掏出來打出去。

  我看得樂透。美麗的女人往往有九命。

  編姐說:「我們要走了,保重。」

  「謝謝你們來。」她站起來送客。

  我也說:「祝福。」

  「你們還在找姚晶的女兒?」

  「你能幫我們?」編姐連忙問。

  「我只知道她名字。」

  我有心要試王玉,「姓什麼?」

  「瞿,瞿馬利。」

  王玉沒有說謊。

  「她住在什麼地方?」

  「她今年十八歲。我不知她住在什麼地方,但是不難找到她呀,為什麼那麼久你還沒有她的訊息?」

  我啼笑皆非,「你倒是會說風涼話。」

  她訕笑,「咦,你們讀書人有時倒是很蠢的,那女孩子是名校女生,你想想,本市有幾間名校?又有多少人姓瞿?」

  我「呀」地一聲,立刻握住編姐的手臂,我們腦筋太不靈光。

  真的,本市有幾間學校?

  我們立刻開始這項地毯式搜索。

  別以為是簡單的事,校方多數不願透露學生私人資料,並且懷疑我們的身份。

  幾經艱苦,四處托熟人,我們才查遍了本地數十間名校。

  沒有瞿馬利。

  兩星期後,我們開始追查次一等的學校,已經有點氣餒。

  直覺上我們認為瞿馬利冰雪聰明,容貌秀麗,學業優秀,故此不似念普通中學的人。

  這項工程那麼瑣碎,做得我與編姐精疲力盡。

  在這當兒,王玉已經順利嫁到美利堅合眾國去,這裡少了一顆閃亮的明星。石奇真正開始寂寞,他生命中兩個比較重要的女性都離他而去,沒有靈魂的他,雙眼中為此添增一層深度。

  石奇時常伏在桌子上,下巴枕住雙臂沉思,同時也聽說他身邊的女孩子換了一個又一個。

  壽林大方地打過電話來,稱我們為「女坐家」——「兩位女坐家坐在家中作些什麼文章?」

  越是客氣越顯得這段感情沒有希望。

  而張煦早已隨著他母親及新愛人返回老家。

  只有我與編姐小梁,像兩個呆瓜似的,仍為這件過氣的事心煩。

  我們沒有收穫。

  連少數國際學校都找遍,但仍然不見瞿馬利小姐。

  編姐咕噥,「又不能此刻放手,但我快要見底,一文不名。」

  我難道又沒有同等樣的煩惱?

  編姐忽然問:「……姚晶的錢?」

  「不!」

  「現在是你的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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