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裡比曉敏訝異。
沒想到她是她的老師。
曉敏發出講義時向范裡笑笑,隨後在黑板上寫顧曉敏三個字。
下課後,范裡留在課室一時沒走。
顧曉敏擦淨黑板同她說:「你的底子不錯,只要多聽多練多講即可。」
范裡笑了,講得好不輕鬆,做起來就比較困難。
曉敏這才伸出手來,「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
「咖啡?」
范裡連忙點點頭。
走到售買機器邊放進角子按下紐反應全無,曉敏一語不發伸出穿著球鞋的腳大力一踢,仍然沒有結果,范裡學著同伴的樣子也在機器上槌下來,卡達一聲,機器開動,杯子落下,注入咖啡。
曉敏對范裡說:「必須殘忍。」
范裡不由得笑起來。
冬季,天早黑,丙人走過校園,曉敏問:「一個人還是隨家庭移民:」
「兄嫂過來已有好幾年,」范裡答:「他倆在緬街主持間川菜館。」
「你原是四川人?」
范裡笑,「不,川菜的材料比較容易控制。」
看情形十之八九她也在飯店幫忙,可是身上沒有一點油膩味。
「你呢,」范裡問:「你能告訴我關於你的事?」
真可愛,這麼客氣,曉敏笑,「我是士生土長的香港人,姐姐入籍後申請我.我在本家的職業是新聞記者,到了這裡,頗無用武之地。」
「那麼你一定擅長寫作。」范裡有點興奮。
「當然需要撰稿。」曉敏停一停,「你在家幹什麼行業?」她覺得范裡似十分熟行。
范裡笑笑,「我曾在出版社任校對職。」
噫,沒想到是行家,曉敏覺得非常有親切感。
「可喜歡此地?」
范裡但笑不語。
「你住在哪個環頭,讓我送你一程。」
「不用客氣.我乘公路車就很好。」她仍舊婉拒。
蹺敏不想勉強她。
范裡忽然有感而發,「你們香港女孩都有個漂亮的名字。」
「噯,香港事事走在尖端,替女兒取起名字來卻出奇保守傳統;永無別出心裁之創舉,叫一聲美玲或是嘉欣,三百個人應你。但是,叫范裡是什麼意思,一本萬里?」
范裡駭笑,香港人本色果然露了出來,「不不不,」她雙手亂搖,「是前程萬里。」
曉敏汗顏,唉,怎麼沒想到,耳染目濡,想清高都不行。
停車場到了,曉敏問:「你肯定不要搭順風車?」
「真的不用,謝謝。」范裡向她擺擺手。
曉敏把車駛住姐姐家。
車子才停下,隔壁鄰居太太便自花園走過來,搭手在車窗上問,「你也是林家一分子?」
曉敏的姐夫姓林,曉敏看看那五十來歲的婦女,「有什麼事嗎?」
「你們日夜不停的玩麻將牌是不是,吵死人。」她抱怨。
曉敏溫和的答:「距離這麼遠、恐怕要用助聽機才聽得清楚呢。」
「相信我,深夜清晰可聞。」
「晚上十點不算深夜吧。」
她倆尚在討價運價,有商有量,曉陽已經推門出來吆喝:「攀親戚乎,有什麼好說的?」
外國太太嚇一跳,儘管聽不懂也退讓三步,喃喃說:「她好凶。」
「當然,」曉敏回答:「她是香港皇后,我們都是她奴婢,怕她怕得要死。」
那洋婦笑了。
曉陽一半拉開車門,惱怒地問妹妹;「你嚼什麼蛆。」
曉敏連忙偕姐姐回到屋內去,曉陽掙脫她手,瞪著她:「你怕那洋婆於?叫她到大會堂去投訴好了,一天到映嘮嘮叨叼抱怒,這裡煎一塊鹹魚,她又聞到,這裡請客,她又嫌吵,我竟不能在我的土地在我屋子裡做我想做的事情,荒謬。」
曉敏拍拍大姐那厚實有內的肩膊,「也許她只是寂寞,想找個人談談。」
「這是一個自由國度,明日我就去同省長投訴她投訴我。」
「一人讓一步就沒事。」
「不能讓,一讓她更要把我當中國苦力。」
「這樣吧,乾脆把她的房子也買下來,買、買、買、買下整個山頭,蓋一個公園,叫曉陽皇后公園,門口掛一個牌子,上面寫『洋人與狗,不得入內』,好不好,你說好不好。」
曉陽瞪著妹妹,揚起手來,啪一聲打在曉敏膀子上。
姐夫林啟蘇笑著出來說:「妹妹一來就熱鬧。」
曉敏拉著外甥女兒的手,「小太陽,告訴我與你母親相處之秘。」
她們一大一小坐下研究地球儀。
林啟蘇過來說:「妹妹你那公寓住得好不舒服。」
「不知道多適意。」曉敏不經意地答。
「你進貨時很便宜吧。」
「嘿,廿五年分期付款,有得好捱。」
「有人出價,給你賺百分之百,你且搬到我們這裡來往,先賺它一票。」
曉敏不置信地抬起頭來,「誰替我買?」
「一位心急的家長,你那頭近大學。」
「不賣,公寓我自己要住,你同那位家長說,留學生最好住宿舍,與師兄弟姐妹打成一片。」
林啟蘇笑,「他們肯聽才怪。」
曉陽過來說:「你不用跟她說、她愛搞洋務運動,看我們不順眼。」
曉敏暗笑,這樣固執有力的姐姐.卻無法說服十歲的女兒在家講中文。
曉敏手中正拿著小陽的作文功課讀:「一八七一年我國開始建築加拿大太平洋鐵路,鐵路於一八八五年完成,統貫我國……」
我國?
曉陽叫:「快過來喝湯。」
飯廳的長窗對牢後園,櫻花盛放,一陣風來,雪白的花瓣紛紛顫抖落下,曉敏走到石凳上去,還未臥下,已經沾滿了一身落英。
這樣詩情畫意的環境,令曉敏想起彼岸的人來,一下子湧上心頭的,都是他的好處。
大學畢業的兩年,在第一份工作崗位時認識他,並不是那種眉開眼笑型的美少年,但一件白襯衫,一條卡其長褲,已足夠顯出他的英姿。
曉敏離開的時候,他正與三五友好全力搞一本雜誌叫香港之聲,一聽就知道是什麼一回事,不出六個月大抵就把老婆本蝕光那種,裡頁的政治漫畫大膽抵死,曉敏看著一邊害怕一邊笑得落下淚來,她這樣形容:「不要說是畫的人,看的人恐伯都會吃槍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