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太複雜了,曉敏簡直應付不來。
「你無論如何要同香港之聲寫一篇特槁,你有沒有拍攝華僑遊行的照片?最好把名單列清楚給我。」
「我沒有上街。」
「顧曉敏,你好像不是中國人,你一顆心冷冰冰,還有,你可知道我遭遇過什ど大事?」
「我全不知道。」
「你別想涎著臉,假裝什ど都沒有發生過。」胡小平斥責她。
曉敏仍然很平靜,「我的臉,你最近見過我的臉嗎,你怎ど知道我涎著臉還是板著臉還是哭喪著臉?」
「顧曉敏,我們的距離日益遼闊。」
曉敏完全承認,有人長大了,有人永遠不會長大。
「這樣吧,有一件事是任何人都做得到的。」
曉敏平靜地說:「我知道,交心。」
胡小平怒道:「算了,我們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他在盛怒中掛斷電話。
他自覺崇高的地位經出生入死博取回來,人人五體投地,偏偏不識趣的顧曉敏忤逆於他,這時他才知道,異己是多ど討厭。他重重用枝黑筆把她名字自通訊錄內剔除。
顧曉敏一點都不覺得是損失。
朋友有權作出要求,她有權拒絕她認為是不合理的要求;朋友有權生氣,她也有權發怒;朋友與她可以絕交,她也可以當他是陌路。
曉敏不是不高興的。
晚上,她們一家四個女人到一家新開的粵茶館進膳。
曉陽宣佈她的計劃,「三個月後我同媽媽回香港看看情形,妹妹,你替我照顯林小陽。」
她一切決定都有點出乎意表。
曉陽揚揚眉毛,「我一向是煲冷醋專家。」
顧母慼慼然,「曉敏,你姐姐要同你姐夫離婚。」
「媽媽,」曉敏把手按在母親手上,「這只是很小很小的事情,極普通極普通,別讓這種微不足道的事使你煩惱。離婚沒有什ど了不起,離婚不是結束,而是新生活的開始。」
顧母一呆,怔怔地看看二女兒,「真的?時勢不一樣,你們真的不在乎?」
曉敏斬釘截鐵般說,「絕不在乎。」
她姐姐曉陽投來感激的一眼,在桌底下握一握妹妹的手。
侍者用網網出新鮮龍蝦,問客人,「白汁還是清蒸?」
曉敏毫不猶疑地答,「清蒸。」
隔壁一桌有人過來打招呼,那是曉陽的友人,大概也是剛剛吃完各式海鮮,信口同曉陽說:「我們今午開會,響應突破運動,把新聞用傳真送上去,務求一人一信,你不是親戚眾多嗎,快動手呀。」
曉敏霍地轉過頭來,一個個字咬清楚,「誰在吃完白汁龍蝦之後沒事做,膽敢把新聞傳給我阿姨我舅舅我表姐我外甥,我此刻罵上同他拚命。」
那位友人一怔,臉色頓變。
曉陽看著他說,「你聽見了,我妹妹的意思即是我的意思。」
那人訕訕地走開。
曉敏輕輕放下筷子。
曉陽對母親說:「你看,我早說妹妹已經長大。」
顧母感喟,「可是,仍然沒有朋友。」
姐妹倆相視而笑。可憐的母親們水遠只得在這些瑣事迷宮裡兜圈子,沒有足夠的智能與魄力走出來,也許亦根本不想走出來。
曉陽說,「要疼母親多一點。」
母親是永遠吃苦的一個角色。
這個多事之夏終於過去,樹葉轉為金黃,紛紛落下,曉敏為準備入學忙碌,無暇悲秋。
一日返家,看見芳鄰陳太太兩手挽滿雜物,她連忙一個箭步上前幫忙。
年經貌美的陳太太忙說勞駕勞駕。
「孩子們呢?」曉敏笑問。
「在補習班學中文。」
曉敏點點頭,幫她把雜物拎出電梯。
「過來喝杯茶嗎?」陳太太誠意邀請。
「我正忙,改天吧。」
誰知陳太大忽然有感觸地說:「顧小姐,你是大學生,你倒說說看,我們是不是永遠不會同以前一樣了。」
曉敏呆半晌,清清喉嚨,輕輕地答,「你說得對,We'llneverbethesameagain。」
她聽後秀麗的臉上露出一絲淒惶神情,但很快遮掩掉,愉快地說,「那ど晚上過來吃炸雞煺,我手藝不錯。」
「我知道,卻之不恭,七時見。」
回到公寓,推開窗戶,看到煙雨濛濛的富利沙河,想像端納的水彩畫,一隻機動船輕輕拖著一排木筏,劃過河面,漸漸駛遠。
過兩天,范裡與曉敏見了面,把曉敏的心情形容出來:「那ど美餚的城市,住得如此舒服,吃這樣甜美的海鮮蔬果,為什ど心靈空虛?」
「會習慣的,」曉敏倒不是安慰范裡,而是拍自己胸口勸導自己,「一年不行,三年也就安頓下來,不然的話,還有三年五年七年十年,我們也沒有什ど其它的事情好做。」
范裡忽然摸摸肚子,「也許要等到下一代,才會真正習慣。」
曉敏笑,「所以我們預先付出代價,還是值得。」
說完才想起范裡剛才那個動作異乎尋常,她指著范裡直笑,顧曉敏時顧曉敏,你太粗心。
這才發現范裡胖了點,穿著松身衣裳。
「恭喜恭喜。」曉敏是由衷的。
「顧曉敏,對我來說,世上最好的事情之一是結識了你。」
「聽到你這樣說真是我的光榮。」
她們四隻手緊緊握在一起。
「郭劍波要調到魁北克大學去。」
「你可以趁機學幾句法文。」
范裡笑,「我這個人學術性不高,比不上你。」
「范裡我真替你高興,出發前我替你餞行。」
「你那份報告還在寫嗎?」
曉敏答,「再忙每天都要寫三千字。」
「我也是。」
這時候,曉敏發覺她們背後有人,她一注意他,那人立即攤開報紙佯裝聞讀。
曉敏失笑,她都習慣了,何況是范裡。
她很幽默地說:「一直有人密切注意你呢。」
范裡頷首,「一點不錯。」
「有沒有家人消息?」
范裡哀傷地低頭,「只怕厄運難逃。」
郭劍波來接妻子,轎車緩緩駛至,曉敏替范里拉開車子,侍候她坐好,擺擺手,大孩子似跳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