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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蓓雲很想安慰他幾句,孩子畢竟是兩個人的,她有義務分擔他的壓力,到這個時候,她也希望歡欣地迎接新生命。

  可惜力不從心,蓓雲始終未能睜大雙眼,恨自己不爭氣,身體每一部分都成了不隨意肌。

  周至佳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終於靜靜回房間去了。

  蓓雲對他的恨意與厭惡已完全消失,他畢竟懷著他們的孩子。

  無論如何,為著新生命,巫蓓雲決定心平氣和與周至佳共渡這段困難時期。

  以後?以後再說吧。

  生活經過這次大型轉變,巫蓓雲深深瞭解到一日的憂慮一日當已經足夠,明日的事,管它哩。

  她的呼吸平靜下來,睡得更甜。

  胡乃萱一早進她的辦公室。

  像往日那樣坐在她對面抱怨:「搬了新居也不告訴我,據說那是昔日安德臣的宿舍,現在發給你住,可見得大大看得起你,幾時上你家吃頓飯?」

  胡乃萱走了以後,巫蓓雲把手下叫送來吩咐:「以後別亂放人進來,我正忙呢。」

  手下詫異道:「剛才那位胡女士自稱是你的密友。」

  巫蓓雲沒好氣,「人一升了職,無論知己、親戚、敵人都會忽然在一夜之間多數倍。」

  那少年馬上醒悟,「是是是。」笑著退出。

  蓓雲不想再聽老胡囉嗦。

  要討好胡乃萱將會一天難似一天,巫蓓雲不是做不到,而是已經抽不出時間精力那麼做。

  人們疏遠微時之友,恐怕都是因為怕累,對他好些,他就一直數從前的恩怨,彷彿沒有他,就沒有你,是他犧牲了做你的墊腳石,你才會有今天,不理他呢,他便通街通巷訴苦抱怨,什麼一闊臉就變之類,惡形惡狀醜化舊友……

  明天胡乃萱闖不進巫蓓雲的辦公室,必定因震驚而呼天搶地,盡數巫氏不是,巫蓓雲注定要在這個時候失去這個朋友。

  當下她忙著上樓與老闆打交道,也無暇細想失去一個老友有些什麼損失,即使有,樓上那些人也會做出補償。

  人生路上,隨時要做出取捨,有得有失。

  過兩日,公司正式撥座駕司機結巫蓓雲,她連在停車場見老友的機會也失去,至此,兩人同一機構辦事,卻不相往來。

  公務繁忙,蓓雲發覺她越來越像老太爺,回到家中,換上拖鞋,動也不想動,合上雙目,聽新聞,然後就喝一碗愛瑪做的湯,沐浴休息。

  變了,完全變了。

  在這之前,她往往打點家務至深夜,時常把新資料餵給愛瑪,教它如何打理植物,怎樣用新吸塵零件,研究新食譜,現在,任得愛瑪做主,四季衣裳在櫃裡掛得亂七八糟,得過且過。

  巫蓓雲一日比一日活躍,周至佳益發深居簡出。

  小雲悄悄說:「有時我一兩日見不到父親。」

  蓓雲問:「你有多久在家裡?早出晚歸,自然失之交臂。」她為周至佳辯護。

  「他是否故意避開我們?」小雲問。

  愛瑪過來插嘴:「周先生現在需要休息的時間比較長。」

  蓓雲感喟:「他現在知道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懷孕一次,足以一世與社會脫節。」

  「媽媽會不會有些誇張?」小雲駭笑。

  愛瑪答:「處理得不好,真會這樣:生完孩子已是一年之後,出來一看,變化大得無所適從,索性退避三舍,在家帶寶寶,惡性循環三下五除二,步伐再也追不上社會節奏。」

  蓓雲笑,「什麼惡性循環,如非必要,誰高興出來做事,看陌生人眉頭眼額,帶孩子雖辛苦,嬰兒才不會嫌我們服侍不周到。」

  愛瑪也笑,「聽見沒有,小雲,令堂血液中尚有舊式婦女思想未清。」

  小雲凝視母親,「媽媽的毛病是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漠視自己的能力,換了是我,才不會挑戰自己的能力去到極限,能做就做,不能做立刻求救,我不怕難為情。」

  蓓雲非常震驚,沒想到女兒似有特異功能,看她如看一本打開的書,力不從心,正是正蓓雲最大的毛病,近日已經改過許多,但仍待進一步改良。

  母女同機械人談得暢快,天南地北亂扯一通,卻不見周至佳加入,他的房門緊緊關著,即使有事吩咐愛瑪,也採用室內通話器。

  蓓雲對孩子、對伴侶都採取放任政策,不予干涉。

  當下她敲敲房門,「今日輪到我陪你看醫生。」

  隔一會幾周至佳答:「不必了,我一個人會得處理。」

  「梁醫生叫我今次陪你一起去,也許他有話對我說。」

  周至佳只得答:「我十五分鐘後可以出門。」

  小雲卻等不及了,「我約了周小青在圖書館見面。」

  「稍等也不行?一家人一架車出去多好。」

  「我不想遲到。」

  她不想父母緊隨尾才真。

  小雲一個箭步搶出門去。

  周至佳出來了,穿件寬大衣裳,戴副墨鏡,倒是看不出體型有變。

  蓓雲盡量用溫和的聲音說:「看樣子你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了。」

  周至佳反問:「干旁人何事?」

  「忽然添丁,親友或許會覺得突兀。」蓓雲說得更加婉轉。

  「本市人口增長雖然偏低,每年也有八萬多名新生兒降世,你覺不覺得突兀?」

  蓓雲只得笑笑,算了,這不是同周至佳講道理的時候,一個人體內忽然注射了那麼多荷爾蒙,不怪才怪。

  她小心翼翼扶著他出門。

  梁醫生告訴蓓雲一切十分正常,她一顆心落了實。

  「周先生是一個非常勇敢的人。」醫生誇獎。

  蓓雲依舊則中地笑笑,「我們都很勇敢。」

  梁醫生不能反對,他不能說懷孕乃女性天職,故不予計分。

  蓓雲又說:「妊娠的風險與苦楚一直被低估,直到男性傚尤,醫生,你說是不是?」

  醫生頷首,蓓雲輕輕吁出一口氣。

  「但是,」醫生不忘加一句,「現時父母多數不肯親力親為。」

  蓓雲忽然拋出古英國宗教詩人尊登的名句:「那是他們扭歪了的臉,錯失了至美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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