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罵自己的想像力太差勁,造巫蓓雲一千次謠都離事實千里之遙,原來人家竟過著如此精彩的新生活!
年輕人在巫蓓雲耳畔說:「我那邊有朋友,要過去了。」
胡乃萱當然聽不見,雖然只是一個旁觀者,不知怎地,她的耳朵倒癢起來。
年輕人向胡乃萱笑笑,那雙明亮的眼睛狡獪靈活,似洞悉她的好奇與她心底的渴望,胡乃萱漲紅面孔。
年輕人隨即離去。
過了很久很久,胡乃萱才問巫蓓云:「那也是你的表哥?」
「不,」巫蓓雲眨眨眼,「那是我的表弟。」
年輕人真是幫忙,一月一日,元旦,就幫她出了一口氣。
上演這一幕之後,即使是胡乃萱,也不得不佩服巫蓓雲的手段。
巫蓓雲卑微的新年願望也已經達到,她從來沒希望過青春常駐或是世界和平,她只希望得到一點點意外的驚喜。
孩子出生的日子越來越近。
小雲說得最好:「像做夢一樣,家裡快要添一新成員。」
他專用的傢俬用品雜物開始陳列出來,什麼都小一號,什麼都不缺,他不向大人借用任何東西,一切都是私家貨,堆滿整間育嬰室。
小雲笑:「我保證我小時候沒有這樣誇張。」
蓓雲想說有過之而無不及,又怕小雲不相信。
小雲最後感慨:「現在的兒童真幸福。」
蓓雲笑得眼淚都淌出來,對,差點忘了,巫小雲已不是兒童,她已是少年。
有一天下午,蓓雲在百貨公司替嬰兒挑衣服,碰見了一個熟人。
他向蓓雲笑笑,點點頭,蓓雲沒把他認出來,哪裡來一個這樣登樣的男人?文質彬彬,一副藝術家樣。
「記得嗎,我是余小明的父親。」那人笑笑說。
「呵,」蓓雲說不出的高興,「孩子出生了?」
「差不多已滿月。」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前後判若兩人?」這是真話。
余君笑,「我一直做運動。」
「難怪我一時沒把你認出來,你現在才精神呢。」
「你在挑選禮物?」
「呢,可以說是。」
「這種小袍子沒有多大用途,連腳褲才實用。」
蓓雲笑,「你可以說是專家了。」
余君取出一張卡片,「這是我現在工作的地方。」
蓓雲連忙接過,「我們有空聯絡。」
「巫女士,我仍然想再說一聲謝謝,多謝你幫忙。」
「不敢當不敢當,」蓓雲說,「除出你自己,誰也沒幫你。」
余君笑笑,欠欠身,離去,渡過難關,他又是一條好漢。
蓓雲終於聽余君忠告,選了幾條連腳褲。
查看他的卡片,發覺他現在開了一家小小的設計公司,做起主持來。
今日看他,哪會猜到半年之前,他曾是那麼襤褸。
家裡三個人,每個人出去都帶幾件嬰兒衣服回來,看清形一天穿一件穿到三歲都穿不完。
尤其以小雲買的各式水手服最好玩,配小小帽子及鞋襪,小雲愛不釋手。
周至佳一日比一日緊張。
蓓雲問他:「你要不要學打毛衣?我不是打趣你,你別多心,編針織物是分散注意安撫精神的好消遣,家人又可以享用名貴手工藝品。」
周至佳不做聲。
巫蓓雲聳聳肩,「當然,這不過是愚見。」
稍後蓓雲發覺周至佳選擇十字刺繡,真沒想到繡花樣子一百年不變,仍然是「家,甜蜜的家」以及「基督是我家之主」之類。
蓓雲但願她有時間陪周至佳選擇絲線顏色,可惜她沒有消遣餘暇,她的時間不是用來賺錢,就是用來休息。
最後一次手術時間已經定下。
蓓雲鼓勵周至佳:「大功就要告成,可賀可喜。」
周至佳似有隱憂,「我很擔心。」
「別過慮,萬事俱備,況且還有梁醫生這樣的國手。」
「蓓雲,要是我進了手術室出不來,請記得我的好處,忘記我的壞處。」
巫蓓雲為之惻然,沒口價安慰道:「不會有事的,剖腹手術,至為普通——」
周至佳接上去說:「不過是由機械人處理的三級手術。」
巫蓓雲攤攤手,「瞧,你不是不知道。」
「現在我明白了,這真是一命搏一命的玩意兒。」
巫蓓雲感慨,「可是許多人還以為是天經地義的一回事。」
周至佳忽然笑,「最好叫他們來嘗嘗其中的滋味。」
巫蓓雲拍拍他的手,『誰會像你這麼笨。」
他忽然問:「外頭有人知道嗎?」
巫蓓雲笑,「我沒說過,你呢?」
「我一字沒說。」
「那大概沒人知道。」
周至佳說:「我並非視這件事為秘密,我只是不想宣揚。」
「我明白,這是周家私事,與人無尤。」
周至佳覺得巫蓓雲仍然十分瞭解他,不由得釋然。
手術前一晚上蓓雲整夜在醫院陪他。
兩個人並沒有說太多話,講來好笑,他們難得共處一室,周至佳一向有鼻鼾,又不肯去醫治,夫妻長久分房名正言順異床異夢這些年,連一起旅行都訂兩間房間,沒想到在醫院裡倒是同起房來。
蓓雲沒睡好,她想念那無夢的玫瑰香味的安眠噴霧。
周至佳自然也整夜不寐。
巫蓓雲聽見他哭泣。
她不得不起來安慰他幾句:「不要怕,我不住為你禱告。」
周至佳忽然抬起頭來看住蓓雲,「你可是要離開我了?」
蓓雲一征,不得不按鈴傳看護進來替他注射鎮靜劑。
第二天一清早周至佳便接受手術。
巫蓓雲一直握住他的手。
看護對她說:「請在這裡等候,稍後你便可看到嬰兒。」
蓓雲點點頭,看著護理人員把周至佳推到手術室去。
她並沒有太緊張,漱了口坐在椅子上聽新聞報告,正在慨歎戰爭仍然不停,看護笑吟吟推著保暖箱進來,跟著傳來響亮小兒啼哭聲。
蓓雲探過頭去,只見小小新生兒眼角掛著一滴亮晶晶豆大眼淚,蓓雲忍無可忍,淚水簌簌流下臉頰。
看護笑說:「恭喜恭喜,是個男孩。」
接著馬上把保暖箱推出去。
巫蓓雲卻掩臉痛痛快快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