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你爹媽永遠是你爹媽。」
「等他們鬧完這一場,我已經三十歲。」
三十歲,對年輕女孩來說,三十歲是人類年齡的極限,活過那個年紀,應同化石差不多,連冰淇淋都沒有資格吃了。
看樣子台青與小紀確有緣份,不是發生這件事故,紀君還得盲目兜圈,此刻台青傷心欲絕,精神渙散,造就了紀君。
晚上,台青蜷縮在床上,猶如一隻小小白老鼠,描紅過去同她說:「人生在世,焉能不見生離死別,我老實同你說,本來我有一個哥哥,在那個十年,患染肝炎,得不到醫治,沒能活下來,你這一點小小打擊,算是什麼呢。」
台青一時沒有說話,但漸漸伸直了身子,恢復正常姿勢。
過兩天尹白收到了回信,從文萊寄來。
信用英文寫:「我也是沈小姐,但已經同一位區先生結婚,」看到這裡,尹白太息,哎呀,已經變成魚眼睛了,緣何急急嫁人?她讀下去:「收到你們消息,十分興奮,以後切記繼續聯絡,我父母問候你們的父母,寄上近照若干,我今年二十七歲,應是你們老大姐,沈翡翠字。」
尹白心頭一熱,趕緊把信派司給台青與描紅。
照片中的沈翡翠臉容豐滿,抱著一個可愛的女嬰,尹白叫「嘩,原來我們已經做了阿姨長遠了。」
沈翡翠在族譜上圈出她的位置,她是尹白大表伯的女兒,另外注著:家父在汶萊鎮天然氣公司任工程師,區君是他下屬。
另一張照片是闔家在鎮上回教寺院門口拍攝。
沈太太說:「看樣子生活過得很好。」
「是呀,太祖公在天之靈應深感快慰。」
沈氏夫婦笑了。
由描紅回了信。
這幾個月,描紅的進步與收穫最大,現在她每天學打字,這種技巧,只需要專心注時間下去練,沒有不成的,三兩個星期就運鍵如飛,倒顯得尹白外行,她一向沒練成指法,只用頭三隻手指。
尹白當然盼描紅青出於藍,青勝於藍。
信寫好了交尹白過目,文法有點彆扭,但並沒有錯,尹白不喜改動人家的原稿,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風格,改來改去,誰曉得會不會改掉一個莎士比亞。
台青過來伸手要求看描紅的作品,尹白覺得這種良性競爭無可厚非,便交給台青。
台青早已不敢小視描紅,卻還詫異這封信的水準奇高,描紅把外文控制得十分到家,字裡行間,流露著豐富真摯的感情,更令台青佩服。
台青沒有宣之於口,嘴裡淡淡的說:「沒有英文,不知如何傳達訊息。」
尹白笑,「翡翠懂得簽名,已經很不錯了。」
描紅指著那個中文名字也笑,「看,用塗改液更正過的,開頭她把羽同非兩個部位調亂了。」
尹白說:「還是咱們三個最幸福,我們懂得書寫閱讀,我們能看中文小說,會唱中文歌。」
台青想起一年暑假,她母親那邊的親戚把孩子自美國帶回探親,叫孩子去參加中文補習班,那小潑皮不肯去,跳上沙發,用外語號叫:「我不是中國人,我不要學中文!」台青有撲上去給那小子一巴掌的衝動。
但是他說得對,他的確早已不是中國人,他生活在美利堅合眾國紐約州紐約市,持該國發出之護照。
那小子是美國人。
他對中文沒有興趣,誰也拿他沒奈何。
尹白見台青沉思,怕她鑽牛角尖,便岔開話題:「我盼望其他那幾位姐姐速速自動獻身呢。」
那邊女傭說:「小姐的電話。」
三位沈小姐齊齊轉過頭去。
女俯尷尬,忙補上一句:「是大小姐。」
尹白知道是韓明生找。
韓君同:「不用上班的生涯肯定賽過神仙?」
尹白答:「我發覺天堂與地獄之別在乎需不需要工作。」
「太誇張了。」
「你怎麼解釋玩一整天都不累,而往往一想到工作就垮下來?」
「懶惰。」
尹白笑。
韓明生抱怨:「我看不足你。」
尹白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過一刻說:「我們家忙得不得了,裝箱公司下午上來打價。」
「對,」韓明生幽默的接上去:「水喉需要修理,金魚缸破了,妹妹的心情欠佳,大門口的電燈泡待換,所以你都不能抽空見我。」
尹白微笑,自這一刻開始,她知道韓明生已經代替了先頭那個人的位置。
「也罷,」韓君說:「到達彼岸也許我們有更多的私人時間。」
「不一定呵,瓷盤會漏水,後院有草待剪,妹妹有功課請教我,父母要與我逛街。」
韓明生的一顆心落了實,這番話有點打情罵俏的意味,可見兩人的感情有進展。
尹白悄悄說:「你都不送花給我。」
「我是情願把錢省下買一幢寬敞點房子的人,尹白,你不嫌我太過實際吧。」
尹白答:「我也已經到達懂得欣賞務實的年紀了。」
韓明生在那頭十分感動,沉默良久,才嗒一聲放下電話。
尹白抬起頭來,發覺描紅滿心歡喜地看著她。
小紅有小紅表示感情的方式。
「笑什麼?」尹白問。
「高興呀。」
「高興些什麼?」
「恭喜姐姐找到談得來的朋友。」
這話一點漏洞也沒有,尹白只得微笑說:「多謝關心。」
尹白很能辦事,裝箱公司漫天討價,她來個著地還錢,細細斟介。
一個下午就這樣消磨掉,最後洽義好搬運日期,大功告成。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接觸的大大小小事情多了,尹白自比妹妹們老練。
傍晚,台青共撥十四次電話到台北沈宅皆無人接聽。
每次響三分鐘,訊號自動截斷。
台青似打了敗仗一樣。
到底發生什麼事,家裡難道連傭人司機都已經遣散?
台青恨不得飛回去查個究竟,但是心裡知道,即使人在台北,也挽回不了什麼。
也許父親一直忍到她離家才發作,就是不欲她作目擊證人。
半小時後,放棄通話,台青額上佈滿汗珠,只得走出露台吹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