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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頁

 

  描紅笑,「醫生老是想趕我們走。」

  尹白答:「一個病人十個親屬,擠爆醫院,難怪他要逐客。」

  她餓了,掏出三文治,一看,皺起眉頭,「好不油膩。」勉強咬一口。

  韓明生莞爾,尹白早被這豐裕富庶的環境寵壞。

  「台青呢?」描紅問。

  「陪著媽媽先回去了。」

  韓明生說:「來,我送你們回家。」

  他伸出手來,但在半空,連忙縮回。幸虧兩個女孩子正忙著交換意見,沒有注意他的行藏。他剛才竟把手伸向沈描紅。

  尹白正向描紅訴苦:「……在資本主義社會生活,也有說不出的苦,歷年來父親從不把牢騷帶回家,捱得胃潰瘍,你看,週身是病。」

  描紅仰起頭,想一會子,然後說:「做人在哪裡做都難做。」

  韓明生沒有聽清楚,他的左手緊緊握住右手,生怕右手再度任意活動,做出什麼錯事來。

  尹白看見他一額亮晶晶的汗水,深覺奇怪,醫院裡的冷氣寒徹骨,這是怎麼一回事?

  第九章

  三個女孩子在家中聚合,台青獨自拍著胸脯說:「嚇壞我。」

  尹白讚道:「描紅最勇敢。」

  台青沒有異議。

  描紅心不在焉,躺床上,雙眼定定看著天花板。

  尹白笑道:「她也受了驚,到此刻方露出來。」

  電話一響,尹白忙接,怕是醫院打來,誰知有意外之喜:「是二伯伯?在,台青在,她馬上來。」

  台青跳著過來,碰的一下撞到床角,雪雪呼痛。

  「爸爸,你們都哪裡去了,等等,我把新電話寫下來,媽媽好不好,什麼叫做不知道,你們正式離了婚?」台青一聽,立刻哭泣,「你叫媽媽來跟我說話。」

  描紅轉過頭來,忍不住說:「二嬸此刻怎會在二叔身邊。」

  台青摔下電話,撲在床上嚎陶大哭。

  尹白愛莫能助,過一刻電話又響,仍是沈錦武找女兒。

  尹白說:「台青很難受。」

  「尹白,你替我照顧她,」一聲太息,「她母親過些日子會來看她。」

  尹白見二伯自顧不暇,也不去提到父親入院之事,連聲答應,放下電話。

  那邊沈太太好不容易睡著,忽被哭聲驚醒,嚇得一身冷汗出來打探,「什麼事什麼事?」

  尹白忙說:「二伯伯離了婚。」

  沈太太沉默一會兒,終於對這件事首次置評,「不拖不欠,也算是一名好漢。」

  尹白大吃一驚,沒想到母親會有這種反應。

  台青忽然劇烈嘔吐起來,描紅連忙扶她進浴室,沈家人仰馬翻。

  唯一的男丁又進了醫院,氣氛頗為愁苦。

  擾攘到深夜,尹白看著台青睡下,才與描紅到露台聊天。

  尹白忽然說:「雖說好的女兒比男孩強,但你瞧,一有什麼大事,就好像沒有一個站得出來說話的人。」

  描紅答:「台青是略見反應過激。」

  尹白說:「不能怪她,換了是我,也許表現更差。」

  「尹白,做我們比做你要艱難。」

  此話怎說?

  尹白看住描紅,月色下只覺妹妹五官秀麗,紅粉緋緋,出來這些日子,許是心寬,許是香港的水上適合她,容貌比從前更見出色。

  她說下去:「我與台青成年後才離開家鄉,到了貴境,一則要對那邊同胞交待,二則想在香港揚名立萬,身上包袱重似千斤,時時刻刻想做足一百分,相當痛苦。」

  尹白笑,「很多來自台北及上海的女孩子成就非凡。」

  「我會不會是其中一名幸運者?」

  「香港土著也有壓力。」

  一次尹白觀看電視播海底奇觀片集,知道有種深海魚,據說要身受百多公斤壓力,尹白即時覺得物傷其類,香港人太似深海魚,弄得不好,即成齏粉。

  描紅說:「但是你們有種天生的豁達,完全不計較人家說些什麼,一於我行我素,各自修行,這種作風我最羨慕。」

  尹白笑,少管閒事,多賺銅鈿,確是港人英雄本色。

  「我正努力學習多做事少說話。」

  「香港人也有許多許多陋習。」

  「呵暇不掩瑜。」

  尹白笑道:「我代表所有香港人向你致謝。」

  尹白感喟,香港人冷暖自知,留學期間,華裔學士舉辦同樂會,馬來籍女生一曲拉薩沙揚就顛倒眾生,台灣同學連做帶唱上台表演高山青,大陸代表自然有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輪到香港,不知如何交待。

  尹白歎一口氣。

  第二天,三姐妹一起去醫院做探訪。

  沈先生精神不錯,手臂上雖然還纏著各種膠管針頭,人已無大礙,靠在枕上,與女孩們說話。

  「一病就變衰翁了。」他感慨。

  尹白用粵語說:「再過三十年就差唔多。」

  台音講國語:「三叔越說越遠。」

  描紅索性用滬語:「我也聽勿明白三叔講些啥閒話。」

  沈先生一直笑。

  笑能醫治百病。

  留下沈太太在醫院,三姐妹見附近快餐店人不多,便進去充飢。

  無論什麼地方,貨色標價相廉,客人路數就雜,隔壁一桌小阿飛無聊貪婪地用眼睛逗她們三姐妹。

  尹白見已經吃得七七八八,本想息事寧人,退位讓賢,誰知那幾個輕佻的男生開口挑逗:「睇正野丫喂。」

  台青忍無可忍,站起來問:「睇咪野,睇你老母?」

  語出驚人,不要說是尹白,連群飛都大驚失色,不知碰到了哪一黨那一派的定頭貨,紛紛走避。

  他們走清光,尹白才問:「台青,誰教你的?」

  台青答:「紀敦木呀,有次跳舞,他一這樣罵人,人家馬上走路,可見厲害。」

  「我的天。」

  描紅冷笑一聲,「台青,你都叫這個人給教壞了。」

  台青漲紅面孔,「你不喜歡他就算數。」

  「見議思遷的小人。」

  「遷到你身上你就不會這樣說。」

  尹白撐著頭沒聲價叫苦。

  碰巧,或是不巧,偏偏紀敦木在這時候走進來,「伯母說你們可能在這裡,果然不錯。」

  尹白給他一個最大的白眼,紀敦木見三女神色不對,只得戰戰兢兢,端端正正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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