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很有耐性,一遍不會,重來一遍。上課兩個星期以來,從沒聽過他吐出一句急躁的話。大概是我領悟力還算差強人意,尚未到令人青筋暴起的愚蠢程度罷!
兩小時的課程結束後,林先生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
「還不錯!你其實不笨嘛!」
「你這算是恭維還是讚美?」我坐在地上,背靠著沙發。我們是在客廳上課的。
「聽著!我絕對沒有諷刺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奇怪,以你的理解領悟能力,怎麼會每次考試都那麼淒慘。」
「擁有多少兵力,並不表示就有多少的作戰實力。搞不好全是些老弱殘兵有個屁用!」我忍不住說了句精話。
「有道理。」林先生玩味地笑說:
「這麼說,你的完全是些老弱殘兵!」
「差不多了。起碼一半都一腳跨進了棺材,剩的一半不是少條腿,就是缺條胳臂的。」「太淒慘了!所以你每次考試都出師不利,滿江血紅?」林先生不是個太有幽默感的人,不過,他每每能聽得懂我略帶諷刺又語意晦澀的話。
「沒錯!這也是為什麼我媽咪請你來的原因。」
林先生嚴肅地看著我,語調正經認真:
「說真的,你只要肯用心,一定沒問題的。」
我歎了口氣:
「但願如此!世事總不是如我們想像的那麼美好。」
「別那麼悲觀,」他微微一笑:
「事在人為。」我一身相信世間沒有什麼不可能的,總是可以突破,只要肯努力用功,總會有進展的。」
這就是林先生,信仰科學、信仰諾貝爾獎的人,活得踏實,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方向追求,不空做白日夢,理念一定實踐落實的人。
我對他笑了笑,依然不太有自信:
「但願吧!總是有許多你無法掌握的變數。」
「傻瓜,」他玩笑地罵了一句:
「我們努力就是要把變數化為定數。相信自己的能力,沒那麼糟的!」
我只是笑,不再多說什麼。我要是有他一半的自信就好了。只要一半……
我還是認為,世事總不是如我們想像的那麼美好。
3電視上正在播(往日情懷》。冬日大寒的街頭,落魄的芭芭拉,衣著光鮮的勞勃瑞福……。這一幕最讓我覺得悲哀。經過了那美好歡樂的日子,再相見,他們各自該以什麼樣的姿態來面對彼此的心情。面對過往的那一段塵埃?在相逢的那一剎那,他們心裡又有著什麼的感慨?什麼樣的歎息?我無法從他們的神情中,看出屬於他們的心情故事,看出屬於我疑惑的答案。勞勃瑞福那樣淺淺的笑,淡淡的問候,而芭芭拉是那樣淺淺的感謝。誰能知道,在他們相互凝視的故事之間,那繾綣纏綿過的山盟海誓?還是,意在不言中啊!
雖說沒有誰對誰錯,我怕這樣的淒涼。曾經令人那樣歡樂流淚過的愛情,見了面卻只剩淡淡的笑,那麼過去那些個約定盟誓呢?那些個星辰月光下的諾言呢?愛情是件累人的事,我怕潛在那淡淡一笑後的滄桑。
故事結束了,勞勃瑞福的背影漸淡漸遠,我正要起身關掉電視,門鈴輕輕地響起。
這夜深的時候,會是誰按門鈴?當然不會是媽咪。媽咪是越來越忙了,常常捱到夜裡越過凌晨,仍不見她的蹤影。我不知道她在忙些什麼,也不知道她究竟怎麼向爺爺和奶奶解釋的,反正奶奶是個再跟我提那些事了,而媽咪則越來越忙,越來越晚回家。
門開處,檻外的人先是朝我安靜的一笑,才緩步進來。
「對不起,這麼晚了還來打擾。」懷義一邊說一邊把背包褪下放在沙發上。
「沒關係,反正我也還沒睡。」
他坐下,把背包往旁再挪移,解釋說:
「前幾天和幾個同學到南部,本來預計明天晚上才回來的,結果提前了一天。他們開車載我到附近就放牛吃草,我只好來打擾了。
懷義溫文有禮,是閔家男人中少見的。我不是說閔家男人粗魯無禮,相反的,他們個個英挺過人,風度派頭十足。我的意思是,懷義給人一種溫暖平易的感覺,這在閔家男人身上是難得見到的。
「到南部?你們大學生都不上課的?」我坐在他對面,不是很熱衷地問。電視還沒有關掉,芭芭拉翠珊如泣如訴的歌聲依舊在那裡迴盪哀怨。
懷義將電視遙控關掉,微微皺著眉,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說道:
「你又在看這種頹廢的藍調?」
英文裡藍色的另一層意義代表憂鬱。我每每總看些帶點悲調的故事,懷義嫌那些故事抹灰了青春的色調,只令人更加頹喪,每次見我在看那類的電影、電視影片不管什麼,都叫它做頹廢的藍調,算是對我的僻好不以為然。
我倒了一杯水,自顧喝著。
「你自己不愛看就算了,做什麼管這麼多。」
「怎麼能不管!再不管,你啊,成天看這些東西,看都要看老了!」說著走過來坐在我身邊。
「不看這些東西也是要老的。既然都會老,倒不如多順著自己的心。」
懷義不作聲,只是盯著我瞧。閔家每個人都有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輕易地看穿每個自信薄弱的靈魂。
「不順心?」他問。
我搖頭,無意在這件事多作停留。我問他:
「今晚回去嗎?」
這次換他搖頭:
「不!今晚打算住在這裡了。二嬸睡了吧?」
我又搖頭。「沒有。媽咪還沒有回來,最近公司事忙,總得忙到很晚很晚才回家。」
天知道媽咪到底在忙些什麼。忙約會我想才是真的。我實在是厭倦了對媽咪的晚歸再做任何解釋,卻沒有人瞭解我心裡的疲憊。
我無意再多談任何事,轉頭向懷義輕輕一笑說:
「很晚了,早點睡吧!要睡這裡還是客房?」
「你好像很不願意和我多說.總是將我的話題岔開。」懷義雙手抱胸,背抵著沙發:
「很討厭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