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說謊:「有。」
「抽得出假期,該去看看人家,怪寂寞的。」
連環笑笑。
「剛才我在園子走,看到一對一歲模樣的孿生兒,哎呀,好玩到極頂,我過去細細打量,他倆的小嘴巴一直扁呀扁,想要哭,又努力往母親身邊擠,害臊異常。我便問,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他們終於忍不住張嘴大哭,原來已經各長了四顆小小門牙。」
連嫂一邊講一邊笑。
她是認真的,「連環,將來,你與湘芹起碼要兩名孩子吧?」
見連環不回答,她又說:「我自己同湘芹講。」
連環的思潮被母親抓住,飛不出去,只得與她閒話家常,覺得溫馨之餘,也感到辛酸,母親這樣簡單的願望,他都不知是否能幫她實現。
「那對孿生兒是歐講師的兒子,一個叫恩賜,另一個叫天賜,乳名小哥與大弟。」
「歐君年紀同你相仿吧。」連嫂白他一眼。
「也許人家沒有壓力。」連環看著母親笑。
把母親送走,連環取出香寶珊留下的名片翻來覆去看。
終於他撥通那個手提電話的號碼。
「我是連環,」他說,「我不能應允什麼,但我願意知道你有什麼證據。」
「稍後你再決定幫不幫我好了,我準備好之後通知你。」
連環掛斷電話。
與香家的人接近得多,行為舉止,也越來越似他們?
連環只想證明香寶珊完全多疑。
根本不應該打這一場仗。
當天晚上,他取出信封信紙寫道:湘芹。兩個字之後,無以為繼,團掉紙,再從頭開始:湘芹,又寫不下去,一地都是團皺的紙。
湘芹,你應當明白,何用解釋,連環摔下筆,兩隻手捧住頭。
過一會,他又寫:湘芹……
折騰半夜,終於沒有寫成,因不知要說什麼,他並不打算叫她回來,她因公出差,正好走開冷靜一會兒,他又知道她不打算接受急就章式道歉,到此刻為止,他亦未曾把思維梳理出一個頭緒來。
只得倒在床上睡了。
第二大,他一早出門上課。
清潔女工一進門見一球一球的白紙,滾得一地都是,少說都有百來團,不由得咕噥,這是怎麼回事,大學員工宿舍裡,怪人何其多。
傍晚,連環靜默地回宿舍。
電話到了,連環跳起來。
「連環,我是香寶珊。」
「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你已經多久沒見香紫珊?」
「不過幾天。」
「算起來足足八天是不是。」香寶珊語氣中有訕笑成分。
連環不出聲,她像是什麼都知道。
她在背後做了些什麼工夫?
「午夜十二點,我派車子來接你,屆時你便明白。」
又是午夜,一切都在夜闌人靜的時分發生,到了那個時候,人的意志薄弱,精神恍惚,往往真假難分,喜怒無常。
那真是最脆弱的一個時刻。
最功心計的人,才會約別人在這種時候見面。
經過一整天的焦慮,連環已經相當疲倦,但是無論如何,都要裝出精神抖擻的樣子來。
午夜,他走到門口,車子準時駛近,司機朝他點點頭,他拉開車門,坐到後座。
黑色的大車在深夜慢慢向郊外駛去。
連環不慣坐後座,有點暈眩,於是閉目養神。
車子駛了很久,一直在郊外路上行走,唯一亮光,來自路中心點點閃爍的貓眼反光石,情形十分詭秘。連環心想,叫司機回頭吧,馬上回頭怕還來得及,足足一個小時後,才抵達目的地。
車子停下來,連環又想,現在馬上回去,也還來得及。
但是他身不由己,跟著司機到一幢小洋房前去敲門,來應門的人正是香寶珊。
「進來。」她讓開一點放連環進屋。
不知就裡的人,會以為他們在幽會,連環只猶疑片刻,便踏進屋內,可是,似有人同他說,此刻走,也還不太遲。
香寶珊用很平靜的語氣介紹道:「這是徐可立名下的休憩別墅。」
她沒有開燈,連環憑月色看到她神色淒苦。
「徐君呢?」
「據他告訴我,他今早已飛去倫敦。」香寶珊說完笑了,表示她一點都不相信。
「你約我來看什麼,一卷錄像帶,還是一疊相片?」
「來,跟我來,到這裡來。」
香寶珊把他帶到二樓的樓梯轉角處,那裡放著一架精美的雕花檀香木屏風,香寶珊輕輕轉到後邊,低聲問:「你可看得見我?」
連環完全不知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在外邊看不見你。」
「那麼,你也進來吧。」
連環把屏風挪開一點點,走進去,又把屏風放好。
屏風裡側,是另一個天地,黑暗中,連環鼻端聞到檀香木特有的幽香,自屏風雕花縫隙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樓下。
連環覺得事情怪得不能再怪,因問:「我們現在做什麼?」
香寶珊的答案很簡單:「等。」
「等什麼?」
「等到了你自然知道。」香寶珊的聲音冷淡得很。
他們躲在屏風後站著像是足足有一個世紀。
連環終於說:「我要走了,這樣做沒有意思。」
香寶珊敏捷地按住他手臂,「不要動,來了。」
連環站得雙腿發酸,屏風後可以活動的範圍又不大,他聽到香寶珊的語氣那麼鄭重,才肯繼續站下去。
又隔好一會兒,才聽見有車子引擎聲自大路傳來,再過一刻,車子停在門口,人卻沒有馬上進屋,之後方聽到車門重重關上。
連環這才知道他們是在等人。
這兩個是什麼人,他心中已經有數,他掩住面孔一會兒,才看向香寶珊,香寶珊朝他點點頭,證實他的猜測不錯。
連環說:「這一切都與我無關,我不宜久留。」
他推開屏風,剛想離開是非之地,別墅大門已經打開,兩人一起走進來,其中一人順手開亮了燈。
那人是徐可立。
站在他身邊的是香紫珊。
燈的亮光反射到香寶珊的雙目裡去,使她兩隻眼睛看上去凶光綻露,虎視眈眈,似隨時會撲向獵物。
連環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