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諾一心一胸都是淚意。
剛在傷感,荷生卻問他:「你的表妹好嗎?」
當晚電話旁的確是他遠房表妹,他不想解釋,只答:「好,謝謝。」
荷生又問:「見過烈火沒有?」
「烈先生正與律師商議明年保釋的事宜。」
荷生已經猜到烈火仍然不肯見朋友,她低下頭。
果然,言諾說:「我只跟他說過幾句話。」
「有無提到我?」
「有。」
「有沒有好消息?」
言諾答:「聽他的聲音,心境像是十分平靜。」
荷生要求低,聽了這句話,已經滿足地吁下一口氣。
「我們出去用晚餐。」
荷生問:「言諾,時間是否真的治癒一切憂傷?」
言諾答:「可能會,但是如果要等二十年傷口才癒合,又有什麼益處?」
言諾越來越成熟,越來越溫和,與他相處,那感覺就像喝下極之香醇的陳年佳釀。
荷生不由得說:「你表妹是位幸運的女郎。」
言諾在荷生寓所樓下四處張望,果然不再看得見烈氏派來的人馬。
但是他瞭解烈戰勝遠比荷生深,他知道烈氏不會全盤放棄。
他們一定還在附近,悄悄地執行任務,只不過略把行動收斂。
言諾想起烈火同他說:「我真不願再給荷生任何虛假的希望。」
烈火的聲音鎮定而蒼老,異常冷淡,提到夏荷生,像是在說陳年往事。
「荷生也需要精神支持。」
「我知道。」
「你應該回她的信。」
烈火沒有回答。
言諾得不到答覆,心裡一酸,荷生那卑微的盼望又落了空。
烈火說:「世上確有從頭開始這件事,最好她由她開始,我由我開始。」
「烈火——」
「談話時候已經到了,再見。」烈火像是毫無留戀地掛上電話。
言諾這才發覺,烈火是多麼的像他的父親烈戰勝。
荷生看到言諾對著豐盛的食物不能下嚥,詫異地打趣:「表妹同你有齬齟?」
言諾強笑,「她哪裡敢逆我意。」
荷生覺得言諾越來越可愛,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烈火肯不肯見我。」
言諾輕輕說:「他仍然躲在繭裡,不願意出來。」
荷生忽然生氣了,「他們兩兄妹不約而同採取這種自私的方式來保護自己,卻造成他人更大的痛苦。」
言諾只得三分同意,烈火的心情可以瞭解,他不想荷生繼續為他犧牲。
他空肚子喝著酒,漸漸有點醉意。
荷生說:「我們回去吧。」
「荷生,看樣子你要獨自熬過這個難關。」
「我早有心理準備。」
話是這樣說,荷生還是覺得氣餒了。
隔日荷生悵惘地去醫務所。
醫生笑著同她說:「是女孩子。」
荷生一怔。
「不喜歡女孩子?」
女孩往往比男孩更令父母擔心。
醫生說:「我喜歡女孩。」
回到圖書館,女同事前來慰問:「檢驗結果如何?」
「一切正常,謝謝。」
「那我要與你去慶祝一下,你還沒有約人午餐吧?」
荷生微笑,「一言為定。」
誰知道她忽然說漏了嘴,「我也喜歡女孩子。」
荷生靈光一閃,電光火石間一切都明白了,她不禁啞然失笑,哪裡來的那麼多好心人,原來醫生同事都是烈戰勝的手下。
但是這一次荷生卻沒有反感,她佯裝聽不出破綻,若無其事地做她日常工作。
烈戰勝比從前含蓄得多了。
夏荷生也是。
女同事忐忑不安,試探荷生數次,荷生一點痕跡都不露出來,她們仍是朋友。
烈戰勝煞費苦心,才作出這樣的安排,荷生實在不忍心拆穿。
他們之間,已經產生瞭解。
荷生在下班時分,撥電話給他。
烈戰勝再也沒想到夏荷生會主動與他接觸,本來正與私人助理商討一些重要事宜,也立即宣佈休會,他問荷生:「可是有要緊事?」
「沒有,能不能一起喝杯茶?」
那口氣,完全就像女兒對父親般自然平和。
烈戰勝卻受了極大的震盪,因為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說過話。
他清清喉嚨,「明日下午四點,我來看你。」
「烈先生,明天見。」
荷生準備了茶點,又特地把一隻書架子移到房中,使客廳寬敞一點。
她備下蒸漏咖啡壺,試喝過製成品,頗覺可口,才決定拿它來招呼客人。
聽到敲門聲的時候,荷生記得她看了看表,才三點三刻,她抹乾手,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老婦,驟然間荷生沒有把她認出來,她佝僂背脊,雙手緊緊扣在胸前,最離奇是她的一把花發,分成兩截顏色,前白後黑,原來染慣了頭髮停下來便會如此怪誕。
荷生並不認識她。
她也不認得荷生,因為她問:「夏荷生在嗎?」
「我就是夏荷生。」
「你就是夏荷生?」
荷生暗笑,這些日子來胖了十多公斤,但是,這是誰,她們以前難道見過面?
「你不記得我?」老婦抬起頭怨忽地問。
荷生搖搖頭。
「都過去了是不是,連琪園都忘記了?」
荷生一震,渾身寒毛豎起來,不可能,這不會是周女士,這名老婦看上去足足有七十多歲,怎麼會是她。
荷生退後一步。
她撫摸著面孔,「我真的變得那麼厲害?」
荷生慌忙答:「大家都跟以前不同了。」
「是的,」她喃喃地說,「你也完全不一樣。」
「請進來。」
「你讓我進來?」
「你不是來看我嗎?」
她點點頭,「不錯,烈風一直說,只有你沒有偏見。」
荷生惻然,不忍看她。
「我來問你一個問題。」
荷生不顧三七二十一,搶了機會說:「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老婦凝視荷生,雙目綠幽幽十分可怕,「好,你先問。」
「烈風不是烈家的孩子,是不是?」
她被荷生著了先機,十分不悅,但不得不拿她所知,來換她想知,她點點頭。
荷生鬆一口氣,她終於釋了疑。
「輪到我發問了。」
「請問。」
「那件事,真是一宗意外?」
荷生點點頭,「的確是意外,墮樓的可以是他們兩人中任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