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晴只希望她將來老了,也有朱外婆這般機靈。
「這是你最親的親人。」
「我有邱雨。」
「她與你同母異父。」
「感覺上貢心偉是個陌生人。」
「你不去找他,我並不反對。」
邱晴笑,「試想,多麼可怕:二十年平安無事地過去了,忽然之間,某日某時,有人走到你面前說:『我是你親生妹子』,不嚇壞才怪。」
朱外婆不出聲。
邱晴說:「我知道你想什麼,外婆,可是我的底子太見不得人?」
老人很坦白地回答:「不是你,是你家。」
邱晴仍然微笑,「已經預見不受歡迎,又何必自討沒趣。」
朱外婆看著貢心偉三個字,忽然預言:「你與他,將來會見面的。」
邱晴把身子趨向前去,「外婆,你還看到什麼?」
他們說年紀大心頭靈的老人可以看通未來,去到十分飄渺的境界,邱晴相信朱外婆有這樣的目光。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不過以事論事,以你這樣倔強的性格,當然不會現在就前去相認,但是你母親吩咐過你的事,你卻一定會做到,所以說將來會見面。」
邱晴洩氣,原來是這樣。
「你姐姐可好?」
「邱雨她老樣子。」
「我一連三夜做夢看見她。」
邱晴微笑,「外婆你牽記邱雨。」
外婆欲語還休,她在夢中見到的邱雨只得八九歲模樣,頭髮烏亮,雙眼黑白分明,見到她便說:「我要走了外婆,你自己保重。」每夜她都驚醒,她不敢把這夢告訴邱晴。
按摩院是個閒雜的地方,邱晴一直沒有上去看過。
邱雨接著要妹妹剪綵,邱晴本來不肯答應,轉念,倒不是為著表示她並不自卑,而是怕姐姐失望,便答應下來。
邱雨果然非常高興,以老闆娘姿態出現,穿件大紅衣裳,招呼四方八面前來集會的兄弟姊妹,邱晴的衣服也是姐姐挑選的,略素,不能搶女主人鏡頭,卻極之配襯體型身段。
邱晴與姐姐拿起金剪刀把緞帶剪斷,才看見麥裕傑遠遠站在一角看她。
這人不知幾時才肯做她正式的姐夫。
邱雨給妹妹一杯顏色鮮艷沒有太多橘子味的果汁,便走開與姐妹淘去參觀各種設備。
麥裕傑走過來,「不穿校服,沒約同學。」
在他眼中,今日的邱晴,就是昨日的邱雨,邱晴也知道他對她有特殊感情。
「你很少穿有顏色的衣服。」
邱晴淡淡說:「哪裡有時間打扮。」
「你不想有人注意你,為什麼?女性沒有不想突出自身吸引異性目光的,你太特別了。」
邱晴忍不住莞爾,麥裕傑並不是一個細心的人,但這兩三年來,他翻來覆去研究小姨子的心理狀況,幾乎可以成為專家。
邱晴放下果汁杯子,擠進裡邊向姐姐告辭。
走到樓下,抬頭一看,才見到招牌上深紫色塑膠字寫著小芸俱樂部,原來邱雨不忘紀念母親。
按摩院開了不足三個月,被對家上去搗亂,凡是能敲爛的傢俬統統打破,就差沒放把火燒個乾淨。
邱雨不服輸,一定要叫人來重新裝修,一定要復業,態度強悍霸道,鬧半天,忽然乏力,倒在沙發上喘氣,她的世界就這麼一點點大,所以有風更加要駛帆。
邱晴勸說,「姐姐,姐姐!不要這樣。」
邱雨用手掩著面孔,忽然說出實情,「麥裕傑,他不要我了。」
邱晴一呆,「他不敢!」
「他要離開我,他同我說好,叫我開出條件來,他說他心裡早就有了別人。」
「我不相信,」邱晴安撫姐姐,「他喝醉了,你們兩人到底有幾許清醒的時刻,他不會離開你。」
邱雨忽然嘿嘿地笑了,「你猜猜,他心裡有了誰?」
「他離不了你。」邱晴別轉頭去。
「我也這樣同他說,你看他這些年來風調雨順,人人都說是因為我的緣故,」她拉住邱晴的手,眼光中帶著懇求哀怨的神色,「他現在到底有了誰呢?」
還沒有得到妹妹的回答,她先歇斯底里地哭泣起來,過半晌又抬起頭問邱晴:「如果麥裕傑走了,我活著好,還是死了好?」
邱晴把姐姐摟得緊緊,「別胡思亂想。」
「他是認真的,即使我不答應,他一樣要搬出去,他已經很少回來,可是他說要正式與我分手,」邱雨疑惑起來,瘦削憔悴的臉更加不堪,「他到底有了誰,我必不放過她!」
那天從姐姐的家出來,邱晴比往日更加疲倦。
手上剛巧是一大疊發下來的新講義,邱晴忽然歎一口氣,隨手把講義摔出去,一張張紙如鳶子般飛向半空。
有人自她身後走出去,一張一張接住,接不到的亦俯身拾起。
那人微笑道,「生那麼大的氣?」
邱晴轉過頭去,再也沒想到會碰見馬世雄,倒是一個意外。
「你住在這裡?」她脫口問。
「我約了新同事在這裡等,真巧是不是。」他把講義交還。
邱晴想起不便與他說太多閒話,連忙噤聲。
馬世雄閒閒地說:「你或許有興趣知道,你不日可以再見到藍應標。」
邱晴不動聲色。
「這兩天他會被解回本市。」
邱晴假裝等車,木無表情。
「你別誤會,邱小姐,我不是探你口風,我只不過把事實告訴你。」
邱晴正想過馬路避開他,他要等的人卻來了,一照臉,邱晴呆住,這就是馬君的新同事?這明明是已經移民的曾易生。
曾易生看到邱晴,神情有點狼狽。
只有馬世雄胸有成竹,輕輕說:「讓我替你們介紹,這位是曾君。」
邱晴瞪著曾易生,一臉疑竇,誤會加深。
「小曾本來要隨父母移民,」馬君含笑解釋,「為著學音樂的女朋友留下來,是不是?」
邱晴馬上明白了。
馬世雄把一隻公事包交給新夥計,「今夜輪到你當更,小心。」
他朝他們笑,跳上計程車離去。
邱晴質問曾易生:「你竟到那種機關做事?」
曾易生苦笑。
「難怪他們上天入地,無所不知,你打算怎麼樣,賣友求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