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晴忍著痛,只是不出聲,姐姐把她的頭推到牆上去撞,一下又一下。
手累了才放開,眼睛如要噴出火來,「叫你不要干涉我,討厭。」
把妹妹推在地上,開門走了。
邱睛忍著痛,並沒有即時爬起來,她只趴在那裡把跌散地上的鈔票逐張撿拾起來。
鼻尖滴血,額角瘀腫,邱晴默默無言,洗把臉,熄了燈,睡覺。
她聽到隔壁朱家養在簷篷上的鴿子一陣騷動,一定是那隻大玳貓又來覓食。
邱晴睜著眼睛,手放在胸上,看著天花板,忽然起風了,電線不住晃動,燈泡搖來搖去,有催眠作用,到底年輕,邱晴的心事不及眼皮重,她睡著了。
第二天要考英文。
她出門適逢朱家外婆過來,這些日子,由這位鄰居在日間照顧兩姐妹的母親。
「今日還好嗎?」
「她坐在窗前。」邱晴抓起書包。
精瘦的老太太目光如炬:「你又挨揍了?」
邱晴摸摸頭:「完全是我不好。」
老太太點點頭:「那簡直是一定的。」
邱晴苦笑,「外婆,交給你了。」
她把昨天姐姐帶來的現鈔分一半給這位保姆。
邱晴繞過西城路出東頭村道,越過馬路去乘公路車。
隔著晨曦煙霧看過去,這個面積六英畝半,佈滿數十條大街小巷及密密麻麻建築的城寨比任何時候都似電影佈景:英雄為了救美人,往往到破爛罪惡的三不管地帶,門口掛著藍色布簾的是賭館,牆邊貼著黃紙,上面寫著五方五土龍神,前後地主財神……
外國人見了難保不興奮若狂,沒有一條唐人街比得上它那麼精彩。
邱晴在這所大佈景內出生長大,眼看著母親與姐姐都取到戲份,參予演出,再不走的話,劇本恐怕要交到她手中。
「邱晴。」
邱晴不用抬頭,也認得這是曾易生的聲音。
邱晴沒有與他打招呼。
公路車來了,兩人一前一後上車。
曾易生站在她身邊,低聲說:「我們明天搬走。」
邱晴對他一直有若幹好感,也曾聽說曾家的手錶表帶工廠收入不錯,曾氏夫婦克勤克儉,早想把石屋賣出遷離,今早驀然聽到曾易生親口把這個消息告訴她,格外覺得失落。
她抬起頭來,想說幾句話,結果只道:「我們做了五年鄰居吧?」
曾易生笑:「八年才對。」
邱晴點點頭:「祝你好運。」
「你也是。」過一會他又補一句,「我會來看你。」
邱晴到站下車,破例向曾易生擺擺手,那一直剪平頂頭打扮樸素的年輕人臉上露出悵惘之情,公路車只逗留幾秒鐘就開走了。
八年前,姐姐只有她現在這樣年紀,母親還沒有患病。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考試進行到一半,邱晴就覺得有異。
課室外有陌生人守候,校長在玻璃外探望過好幾次,其他同學亦都坐立不安。
下課鈴響,學生紛紛交上卷子,老師說:「各位同學就坐。」眾人立刻靜下來。
校長板著面孔進來,身後跟著兩名大漢,邱晴的生活經驗比任何一位同學都豐富一點,她馬上知道他倆是便衣探員。
又要搜書包了。
邱晴就讀的當然不是出類拔萃、聲譽超卓的貴族名校,但是書包裡抖出來的內容,有時連她都覺得詫異臉紅。
半小時後,一番擾攘,他們並沒有找到他們要的東西。
正當大家鬆口氣,預備放學的時候,校長說:「邱晴,請你到我房裡來。」
邱晴一怔,抬起頭。
這已經發生過一次,別人都可以走,獨獨她要留下。
她挽起書包,走到教務室,有女警在等她,細細在她身上翻一遍,一無所獲。
她向邱晴盤問:「有家長在她女兒書包裡,撿到這個,於是通知我們,」她攤開手,給邱晴看小小的透明塑料袋,裡邊裝著小量粉末,「這是我們在廁所裡找到的,你知道是什麼?」
邱晴眼睛都不眨,「我一點主意都沒有。」
「你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
「從來沒有。」
「你沒有把這樣的東西交給任何同學叫她們轉賣。」
邱晴搖搖頭。
校長與制服人員對望一眼。
邱晴說:「我有一個問題。」
校長答:「你講好了。」
「每一個同學都應接受問話,抑或只有我?」
校長不語。
「還有,」邱晴輕輕問,「如果我住在山頂道,是否一般得搜身答話?」
校長沉默一會兒,氣氛有點尷尬,她終於說:「我們必須徹查這件事,邱晴,你現在可以走了。」
邱晴忍氣吞聲站起來。
制服人員溫和地為她開門,最後請求說「你可否向我們提供任何線索?」
邱晴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女警細細打量她的臉:「你頰上有瘀青,同人打架?」
「我在浴室摔了一跤。」
「你要小心。」女警語意深長。
「我會的。」
邱晴一直走到操場,才鬆一口氣。
日頭真毒,曬得她暈眩,沒有用,明天還是要回到這裡來,她同自己說過,無論怎麼樣,一定要讀到畢業,只差兩年,大不了天天搜書包。
做足功課,不管閒事,獨來獨往,饒是這樣,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第一個想到的,仍然是她。
邱雨把雙腿交叉擱在桌上,她洗了頭,正在掠頭髮,隨口問:「把你開除了?」一邊在指甲上搽上鮮紅寇丹。
邱晴跳起來,「我又沒有錯。」
「人家相信嗎?」
「我不知道。」
兩姐妹已渾忘昨夜打架的事。
「曾家把屋賣掉了你可知道?」
邱晴點點頭,「有發展商一直自龍津路開始到東頭村道收購石屋改建。」
邱雨詫異地笑:「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這都是曾易生告訴她的。
「或許我們也可以把握這機會搬出去,」邱晴衝口而出,「聽說向東頭村道的屋子售價最貴。」
「出去,」邱雨詫異地看著妹妹,「到什麼地方,幹什麼事,何以為生?」
邱晴辯道:「你不願離開麥裕傑,你甘心在這裡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