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總算吁出一口氣,「我的委託人姓貢。」
邱晴忽然開口:「貢健康。」
「不,貢心偉。」
邱晴一震。
麥裕傑訕笑,邱晴明白了,這件事非得由私家偵探親口說出不可,不然她又會怪麥裕傑故意中傷她的至親。
邱晴感覺到深深悲哀。
她緩緩問:「郭大偵探,你的資料可完全,可能滿足委託人的好奇心?」
小郭愕然。
邱晴接著說下去:「我個人的資料,有幾點最不容忽視,我那長期食麻醉劑的母親是脫衣舞孃,我義父最近成為通緝犯,我姐姐走完母親的老路死於非命,姐夫有兩次案底,現任職歡場經理,還有,姐夫一直供養我,你不認為我與他之間無比曖昧?」
她的聲音是平靜的,完全實事求是。
小郭很難過,被逼著回答:「我沒有漏掉這些。」
邱晴說「很好,你的功夫很到家。」
麥裕傑冷冷說:「你回去同貢少爺講,你不接這單生意。將來他娶老婆的時候,你才免費為他服務。」
邱晴站起來,「讓郭先生把調查報告交給他好了。」
小郭第一個訝異。
邱晴說:「這是我的身世,我理應承受。」
假如她逃避,貢心偉也逃避,兩人永遠不會碰頭。」
邱晴說:「把一切都告訴他。」
麥裕傑說:「他知道後永遠不會承認你。」
「假使他不知道這些,他所承認的也並不是我。」
麥裕傑露出一絲笑意,「小郭,我這小姨怎麼樣?」
小郭搖搖頭,太驕傲了,要付出代價的。
邱晴當然知道他心裡想什麼,「郭先生,來,我送你出去。」
在夜總會門口,小郭見這大眼睛女孩欲語還休,馬上明白她的意思,輕輕說:「邱小姐,我們查不到閣下的生父。」
邱晴緩緩轉過頭來,「有沒有辦法找?」
小郭問:「為什麼,你也有難以壓抑的好奇心?」
邱晴不語。
「將來比過去重要,你是誰也比他是誰更重要。」
邱晴與他握手,「謝謝你。」
私家偵探走了。
接著的幾個月貢家一點消息都沒有。
邱晴真想上他們家開心見誠地說:「貢心偉,這一切不過是個玩笑,我同你一點兒血緣關係都沒有,我與同學打賭使你煩惱,贏了一百塊。」
她已不在乎。
冬至那日,邱晴買好大量食物水果提著上朱外婆處,敲門無人應,立刻警惕地找凳子來站上去推開氣窗張望,看到老人伏在桌子上,不知有無知覺。
邱晴立刻召麥裕傑來撞開門,扶外婆起身,萬幸只是跌傷足踝,已經痛得不會說話。
邱晴與麥裕傑如有默契,立刻把老人送醫院治,途中邱晴說了良心話:「沒有你真不知怎麼辦。」
沒想到麥裕傑說:「那麼就嫁給我吧。」
邱晴答:「姐姐已經嫁過你。」
麥裕傑說:「是,那是我的福氣。」
「彼時你並不十分珍惜。」
「那時我愚魯無知。」
邱晴溫柔地看著他,「那也許是我不恨你的原因。」
他們把朱外婆留在醫院裡觀察,出來時已是深夜,邱晴邀請姐夫回家吃飯。
她就地取材,用最快的速度做了香噴噴一品鍋。
麥裕傑凝視當年他蹲過的角落,邱晴回頭告訴他,邱雨那夜就躺在門口,母親則一直睡在房裡。
「我殊不寂寞,所以不肯搬家。」
「將來怎麼嫁人?」
「像我這樣的女子,大抵也不要奢望這件事為佳。」
「而我配不上你。」
陋室中似有「嗤」一聲冷笑,麥裕傑抬起頭,「是你笑我?」
「不,」邱晴搖搖頭,訝異地問,「那是姐姐,你沒聽出來?」
麥裕傑笑,只有他接受邱晴的瘋話,不讓她宣洩一下,只怕生活壓力會把她逼成齏粉。
麥裕傑說:「來,我陪你出去逛逛。」
他倆來到鬧市,兩人肩並肩,從前他看她悶,時常做好心把她帶出來走走,他在前,她在後,並不交談,他讓她參觀店舖街市,隨意買零食吃,盡興始返。
今日邱晴走在同一條街上,一抬頭,猛然看見許多五光十色、林林總總的招牌,招搖地呼召顧客尋歡作樂要趁早,邱晴呆住了。
這果然是新潮流,邱晴數一數,一條短短的街上,共有八十七個招牌,每一個艷幟後邊,都有一個故事。
她問麥裕傑:「你故意帶我到這裡來?」
他點點頭。
「你怕我上學上得脫了節?」她笑問。
警車號角嗚嗚,不知什麼地方出了什麼事,什麼人召了執法部隊前去協助。
警車過去了,深宵,對面馬路賣女服的檔攤,宵夜店,桌球室,都仍然營業,街上點著數萬支的燈泡,溫暖如春。
麥裕傑用手肘輕輕推她,示意她看樓梯角落的交易。
一個穿玫瑰紫緞衣黑色絲襪的女子匆匆自小童處接過一小包東西塞進胸前,小童一溜煙似地滑脫,女子抬起頭,驚惶地四處張望,這時,人家也看清楚她的臉,儘管濃妝,幼稚的表情顯示她才十五六模樣。
邱晴喃喃說:「街上只剩老的小的,適齡的大概全到你的夜總會去了。」
「記住,」麥裕傑說,「這條街叫旺角道。」
邱晴不語。
「世界上每一座大城市起碼有一條這樣的街道,你不必為本市難為情,也不用為自己發窘。」
邱晴問:「我們逛夠沒有?」
「累了我送你回去。」
第二天,邱晴起個大清早,回到校園,守在禮堂門口,特地等同學們一群群進來,朝氣勃勃,有說有笑,她欣賞他們明亮的眼睛,粉紅色皮膚,輕快的步伐。
邱晴忍不住走過去與他們每個人握手,一邊說著「早,你們好,謝謝你們」,同學們認得她是管理科的邱晴,都笑起來,「你也好,邱晴,又考第一是嗎?」以為她要把歡樂與每個人分享。
待上課鈴真的響起來,邱晴回到課室,已經累得睜不開雙眼,整個課堂裡相信只有她一個人橫跨陰陽兩界,光與影,黑與白,生與死,善與惡,她都領教過,疲倦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