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晴發覺全市各行各業的人都志同道合急急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賺得最高的名同利,走捷徑當然要不擇手段,付出代價,假面具統統卸下,交易直接赤裸,不下於她那一行。
邱晴把母親與姐姐的照片放大擱在寫字檯上。
現在,女孩子看到案頭銀鏡框內鑲的照片會說:「這是誰?服裝美極了,似齊格飛歌舞團。」她們再也想不到,那個地方叫新華聲。
除了心偉,也只有白色開篷車主能與她談心事。
他仍把她載到山頂去看霧港。
她笑說:「你不換掉這輛老爺車?」
他反問:「你為什麼不搬到山頂?」
「有這個必要嗎?」
「就是沒有。」
開篷車的主人現在是一間建築公司的合夥人,每日工作超過十五小時,創業期間,不是常常有空到山頂來逛,他與邱晴的見面時間不多。
過去,年輕男女視感情為大業,再沒有可能,也得為戀愛而戀愛,什麼都可以拋在一邊,沉醉在對方的音容裡。
新一代想法大大改變,人們的精神寄托由感情轉到工作上去,一般的想法是有鍵康有事業就不怕沒有伴侶。
這樣理智,其實喪失不少樂趣。
邱晴忽然說:「能夠縱容私慾,最最快樂。」
斐敏新笑,「你看上去不像是一個有私慾的人。」
邱晴微笑,「怎麼沒有。」
「至少你從來沒有提起過。」
「你抽不抽得出整個星期的空?」
斐敏新詫異地說:「那要看是什麼事。」
邱晴的目光看著遠方,嘴角仍然掛著那個笑容,「我的私慾。」
斐敏新欠一欠身,「沒問題,你把日期告訴我,我一定到。」
邱晴約了斐敏新去探外婆。
蒲東鄉下,春雨連綿,大片稻田,阡陌窄窄,把時光帶返十八九世紀,邱晴有備而來,穿著黑色膠底靴子,泥濘濺起,大衣沿腳斑斑點點,她用一方絲巾當雨帽,斐敏新打著大黑傘披著晴雨衣跟在她身後。
一整個星期的假!多麼奢侈,他沒想到他會到這裡來,見什麼人?晚上宿在哪裡,一概不知道,他很少發問。看得出邱晴最欣賞的也是這一點瀟灑,他一路上維護緘默。
邱晴滿以為外婆住在矮房子裡,到了目的地,發覺是幢大磚屋,氣派宏偉,外牆足有三五公尺高。
一進大門,邱晴便看到院子裡那棵大槐樹,怕有兩人合抱,枝葉連天,怕已有百歲壽命。
她轉過頭來,同斐敏新說:「我們也在這裡住下來算了。」
邱晴這些年來與斐君的對話,重意不重質,只講感受,不提事實,斐君早已習慣。
老實說,香港出生的他再也不覺得鄉下有什麼好處,早已留意到左右除卻這一幢大屋什麼都沒有,不要說七十一便利店或超級市場,連小市集也看不到,日常用品更不知要到啥子地方去採辦。
伊之面色便大大不以為然。
自幼在城寨長大的邱晴習慣要水沒水要電沒電,近年她最渴望心靈平安,不知恁地,一走近槐樹蔭頂範圍,她便覺得心中無限平靜。
有三數個兒童迎出來好奇地探望。
邱晴揚聲:「外婆,外婆。」一邊飛奔著進去尋人。
斐敏新只是緊緊跟在她身後。
房子間隔深且遠,回聲處處,邱晴一間間尋過去,對這地方如賓至如歸,終於她聽到有人問:「是小晴來了嗎?」朱外婆在走廊另一端出現。
斐敏新目光本來四處瀏覽,老婦出現,他看到一雙精光四射炯炯有神的眼睛,呆在當地。
那精光隨即隱沒,只見邱晴擁著她說:「講好來住一兩個月,結果一兩年還不見回來,不守信用。」忽然之間,她變成小孩子一般。
這一廂有三間房間,地方寬敞通爽,點汽油燈,傍晚,小小青綠色蜉蝣不住撲向燈火。
朱外婆說:「屋子終於發還給朱家,我是正式承繼人,已經辦妥一切手續,三十年前逃難南下,三十年後回歸祖家,我在這裡出生,也打算在這裡終老,前兩天剛在想,只牽掛邱家小晴,心內牽動,沒想到你卻來了。」
「我感覺到你叫我,外婆。」
外婆看著斐君微笑,「這是誰呀?」
聽消息,邱晴知道外婆已不打算回到大都會生活,一時十分惆悵,無暇回應。
斐敏新連忙答:「我是邱晴的朋友。」
外婆忽然說:「你會對她好,但可惜有緣無分。」
斐敏新有點尷尬,低頭不語。
邱晴像是沒有聽見,自顧自說:「我也想在這裡終老,多平靜,山中無歲月,春盡不知年。」
外婆笑起來,「你還沒開始做人,就打算退休?」
斐敏新自問放不下,十年寒窗,他剛聚精會神預備來一個十年奮鬥,分秒必爭,錙銖必計,睚眥必報,無論怎樣都不會到深山隱居,於是亦陪著外婆笑。
邱晴深深歎一口氣。
「回去吧,還有大事等著你去做呢。」
「外婆,原來我想來接你回去,新房子已經蓋好。」
「房子我早就轉寫你的名字。」
「哎呀。」
「城寨就是這點兒好,不講差餉、地稅、厘印,不必通過律師轉名。」
邱晴微笑,外婆一派職業婦女口吻,誰說不是,她一生沒有靠過異性,獨立安排自己生活到老。
邱晴不知多佩服她。
「盡快回去吧,鄉下生活不適合你們。」
撲向燈火的蜉蝣已由草青色轉為黃褐掙扎死亡,但是新鮮翠綠的一群接一群又急急飛入。
斐敏新徵求她的意見,「吉普車會等我們到十點鐘,你要不要走?」
外婆已經替邱晴拿定主意,「快走,快走。」
斐敏新鬆下一口氣,「我到廣場走走,二十分鐘後回來出發。」他完全不想知道邱晴的私隱。
外婆低聲同邱晴說:「你現在也做得很大了吧?」
「現在時勢不一樣了,外婆,這話是姐姐說的:金錢面前,人人平等。」
「我聽說人家叫你邱老闆。」
邱晴失笑,「你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