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聳聳肩,拉起她銀灰色的塔夫綢裙子一點點,婀娜地走向客人的檯子。
邱晴回到辦公室,同秘書說:「給我拿瓶香檳進來,還有,上次那經紀送來的多倫多地產資料,也一併取給我看,然後你好下班了。」
秘書問:「有什麼需要慶祝的嗎?」
「有,」邱晴溫和地答:「我們活著,而且健康,」她側著頭想一想,「而且不算不快樂。」
是不是真的,除卻她之外,沒有人知道。
邱晴一直神色自若,沒有露出半絲憂傷。
人面這樣廣,業務這樣忙,交際自然緊張,邱晴正式接收藍氏名下物業,立即著手重新裝修,仍然做男人的生意。
男人一直嘲笑女人的錢易賺,一進時裝店如進迷魂陣,呀,但他們也自有他們的弱點。
下午,邱晴巡視地盤回來,脫下球鞋,換上高跟鞋,秘書報告說:「三件事:弟弟鬧彆扭;政務署有人想約見你;還有,大香江夜總會在報上刊登全頁廣告誘我們小姐過場。」
邱晴眨眨眼,「我有種感覺,這個城市中幾近瘋狂邊緣。」
秘書歎口氣,「已經瘋了。」
邱晴笑,「那多好,我們盼望的一日終於來臨,叫美林廣告公司的人馬上趕來,我們要立刻還擊。」
秘書追問:「弟弟那裡呢?」
「要什麼給她什麼,要我的頭我自己動手切下來。」邱晴冷笑一聲,「這等無情無義的人,片刻待她不紅了不燙了,她提著她的頭來見我,也不管用。」她拉開房門,「對了,政務署哪個官?」
「姓馬,叫馬世雄。」
他來的時候,她管他叫世雄兄。
他像是極之迷惑,有點兒不相信十多個年頭已經過去,從前那小小邱晴今日又高又健美。
她由衷地熱誠,把新送到的白酒開瓶讓他先嘗,舒坦地敘舊。
「結婚也不請我們喝喜酒。」邱晴假設他已成家。
「我仍然獨身。」
「你的收入那麼穩定,照說最受丈母娘們歡迎。」
馬世雄答:「可惜不是娶丈母娘。」
邱晴笑半晌,才客氣地問:「今天不是路過吧?」
馬世雄只覺她爐火純青,明人眼前不打暗話,便說:「你仍然不認識藍應標?」
邱晴拍一下桌子,「世雄兄,你講起舊事,我無法不提,你說怪不怪,我明明不認識這個人,同他一點兒瓜葛都沒有。這位藍氏年前在東京去世,偏偏把若干產業贈我,律師還告訴我,這種事常常有,所以說運氣這種事是實在的吧,今天這兩個舖位非同小可。」
馬世雄看著她,「但是你仍然不認識他。」
邱晴的語氣十分遺憾,「不,我不認識他。」
馬世雄不語。
「添點酒,果子味多麼濃,喝了會做好夢。」
馬世雄又說:「麥裕傑我是認識的。」邱晴笑,「你要他的地址嗎?」
「你可知道他為什麼去彼邦?」
「他去退休,不是嗎?他告訴我他要休息,難道還有別情,」邱晴笑,「再說,政務署也有調查科?」
「今次談話,我代表我自己。」
「那叫我安樂得多,」邱晴拉開抽屜,捧出名片盒,「你第一次給我的名片,銜頭比較可怕。」她給他看。
馬世雄一怔,她把小小卡片保留到今日可謂心細如塵。
邱晴說:「做官升得快最需要過人才華,這樣聰明的人為何對我念念不忘。」
「你的事一直困惑我。」
「願聞其詳。」
馬世雄呷一口酒,「在黑暗的環境裡活得這樣舒坦,背後一定別有內情。」
邱晴只是微笑,不與他分辯,只是說:「也許,我有夜光眼。」
「強壯的人都值得欽佩,我不怕把事實告訴你。」
邱晴啞然失笑,還有什麼新鮮事是她不知道的?
「麥裕傑到三藩市為復仇。」
邱晴收斂滿眼的笑意,面孔拉下來,她呷一口酒。
「那一夜,到俱樂部開槍的人,一早潛逃三藩市,麥裕傑一直沒有找到他。」
邱晴放下酒杯,靜靜聆聽。
「最近他才得到此人消息。」
邱晴道:「他沒有對我說。」
「他不想把你牽涉在內。」
邱晴抬起頭來。
「那人地位已經不低,國際某一圈內很有名氣。」
「多謝你的消息。」
「麥裕傑並沒有忘記這件事,他一直上天入地尋找兇手。」
邱晴錯怪他,她一直以為他抓著酒瓶摟著女人就再也不要想到從前的事。
「警方同他一樣渴望把這個人揪出來,你猜他們會怎麼做?」馬世雄問。
邱晴眼睛一亮,合作。
「現在你知道我的消息來源了。」停一停,他說,「每一塊拼圖都有了下落,只除去我,我扮演什麼角色?」
「你是我的老朋友。」邱晴笑道。
「真的,」馬世雄說,「認識你的時候,大家都初涉足社會,什麼都不懂,我們認識多年了。」
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被人大力推開,進來的是弟弟小姐,她並不管室內有什麼人,正在說什麼,方不方便,反正都微不足道,在該剎那,在宇宙夜總會,她才是最要緊的人物,別人都可以退避三舍。
她開門見山同邱晴說:「老闆,這是我現住的房子欠銀行的餘款,三天內你替我供進去,一切照舊。」
邱晴面不改容,「放下單子,我替你辦。」
弟弟擲下一隻信封,一陣風似又刮出去,由頭到尾沒有正眼看過房內另外一個客人是誰。
她走了,馬世雄歎為觀止的表情令得邱晴笑起來,「這是新一代,後生可畏,跟我們以前的作風大大不同。」
「她的確長得好看,而且十分年輕。」
邱晴在心底嚷:邱小芸也年輕呀,邱小芸何嘗不美!
她吁出一口氣,「社會現在富庶進步,每一行每一業都建立完善制度,不必揣摸試練,有一點點好處一點點噱頭,即可鯉躍龍門,懷才不遇的時代終於過去。」
馬世雄見她這樣分析,不禁笑了。
「你看,你也已經不是吳下阿蒙。」
新聞片中的他已與洋大人並坐,談笑甚歡,可見實在已經扎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