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縱橫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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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牆內人笑答:「我不是翠仙。」

  「那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猜呢?」那少女十分俏皮。

  四海怔怔站著,」我猜不到。」

  「翠仙是我大姐,她一早已經嫁了人。」

  「我知道。」

  「是她叮囑我,到園子這個角落上來等,如果牆外有人說話,問他是不是叫四海。」

  「呵。」

  「你是四海吧,你回來了。」

  「翠仙,你姐姐,好嗎?」

  「胖多了,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說四海問候她。」

  「她回娘家的時候,我會告訴她。」

  「你們好嗎?」

  「聽說要換朝代了,」少女說:「叔伯都說,真要逃難的時候,可能逃往南方。」

  四海沉默一會兒,「包家財宏勢厚,哪怕這個。」

  早就外強中乾了。」

  少女十分健談,一如她姐姐。

  「四海,你這次回來,聽說是為娶親。」

  我回來探親才真。」

  「婚後,帶著新娘子往金山住?」

  「我並非自金山來。」

  剛想洋談,忽聽到有吆喝聲:「誰?誰在這裡說話?」

  四海匆匆離開是非之地,戀戀不已。

  他心中嘀咕,在外國,幾千里路外都可以用電話通話,在自己鄉下,隔幢牆講話都不行,真沒味道。

  這種莫名其妙的禮教,非要待老孫與他的同盟會來破除不可。

  晚上出來,四海躲懶,沒戴上假辮子,為免節外生枝,他匆匆奔回家去。

  媒人還沒有走。

  「……周家小姐,因家道中落,才蹉跎到今日,十五歲了,家務是件件通的,能夠吃苦。」

  只聽得母親微笑說:「我們不嫌人家窮。」

  「那麼——」

  「要問問四海。」

  四海脫口說:「請問周小姐芳名。」

  媒人答:「叫周翠仙。」

  四海笑了,他低下頭。

  「怎麼樣?」

  「就是她好了,請告訴她,到北國生活,是要吃苦的。」

  四海母樣大悅:「什麼,那邊不是金山銀山有奶有蜜的極樂土嗎?」

  四海說漏了嘴,非常尷尬。

  四海帶著他那麼肇年來的積蓄回來,其中還有龐英傑何翠仙的饋贈,箱子打開,五光十色,什麼都有,千里鏡,萬花筒,絲披肩,寶石戒子,還有,還有說不完的故事。」

  兩個弟弟羨慕之極,「大哥,帶我們去,我們跟你走。」

  四海心一動,「可是,誰照顧母親與妹妹呢。」

  弟弟們垂下眼睛。

  「替你們置了地,自耕自足,又待妹妹嫁人,再說吧,在家千日好。」

  「大哥,但是你出門兜一轉就發了財回來。」

  四海怔住。

  過很久他才說,「不是每個人同我一樣幸運,」

  也只能這樣講,不能訴苦,因為鄉下的兄弟也苦。

  「我們也想出去碰碰運氣。」

  四海說:」「外頭的世界也很凶險,來,讓我告訴你們,林總統怎樣解放黑奴。」

  「不要聽那個,悶壞人,上次你說到馬戲班裡有長胡的美女。」

  四海耐著性子,「我講海底敷設電纜的事給你們聽。」

  「說馬戲班裡的侏儒。」

  聘禮過去,周小姐過來。

  一進門,大家便看到她有一雙天足,四海反而放心。

  嫁壯裡一些衣服被褥都是現買的粗劣貨色,四海跑過碼頭,自然辨認得出。

  可是,羅家的新房也同樣簡陋,什麼都沒有。

  聽得弟妹在門外咭咭笑,年輕的新娘子也笑了。

  四海掀下她的蓋頭。

  她輕輕抬起頭來,一雙烏溜溜眼睛,滿臉笑容,異常秀麗的鵝蛋臉。

  四海有意外驚喜。

  她輕輕說:「從此我們是夫妻了。」

  四海也說:「真是的,大家要好好過日子。」

  「你脾氣算不算壞?」

  「不算,我有名的糯米脾氣,你呢?」

  「我比較急性子,但不會無理取鬧。」

  兩個年輕人一見如故,秉燭夜談。

  四海說:「從今日開始,你要為我煮飯洗衣養孩子。」

  「我明白,我能夠勝任,可是,你也得愛護我。」

  「那自然,不過,到了外國,我們得重頭開始,我的節蓄已經全部給家人。」

  「我明白。」

  四海十分高興,「你喜歡有幾個孩子。」

  「聽上天安排。」

  「對,對。」

  四海喜歡翠仙的樂天性格。

  「只怕你會想念父母。」

  「父母早已故世,我在兄嫂屋中長大。」

  四海即時對妻子的童年有充分瞭解,「不要緊,現在,你已有自己的家。」

  羅四海這小子,一直受幸運之神眷顧。

  周翠仙沒讓他失望,她沉默寡言,但是一副好笑容,手足勤快,天生有組織能力,做起家務來整整有條,好學,聰明,聽教,又懂得尊重長輩。

  翠仙來得及時,辦完喜事之後,四海的母親很快倒下來。

  但她是個愉快的病人,明知自己不行了,還絮絮不休談著家事,苦中作樂。

  「……生了孩子,記得同他們說,祖母姓陳,外婆姓盛,母親姓周,女人的姓字老是沒人記得,真吃虧,即使是女孩,也設法讓她讀書識字。」

  說著她會忽然打個盹,醒來又繼續下去:「啊,我講到哪裡?」

  四海總是耐心的提醒她。」

  「千萬不要做外國人,要會中文呵。」

  四海忽然淒涼地笑,「做中國人有什麼好,人命賤如爛泥。」

  他母親吃驚,「這孩子,怎麼講出這種話來,造反。」

  的確是要造反了。

  母親瞌上眼的時候,面孔寧靜滿足,「本可替你們帶孩子,但是老天爺要召我回去呢。」

  四海與翠仙默默站一角侍奉,聽得出母親不介意離開這個世界,她實在大勞苦大寂寞。

  半個月後,她如願以償,享年三十六歲。

  四海沒找到他舅舅陳爾亨這個江湖小混混像是已在空氣中消失。

  或者,他出現的唯一目的,不過是要把四海帶到外國去。

  晚上,四海坐在母親的驅殼旁,默默地瞻仰遺容。

  母親出奇地年輕,同四海幼時記憶一模一樣。

  翠仙斟一杯熱茶給他。

  四海問她:「你怕嗎?」

  翠仙眉毛都不抬,淡淡答:「自己的媽,怕什麼?」

  四海知道他娶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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