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契,」輪到她母親來說,聲音壓得低低,「芳契,事情怪得不得了,你最好來一趟,小阿囡的樣子完全變了。」
芳契十分內疚,「也許換了個髮型,也許她減了體重——」
「不,芳契,我還不致於那麼糊塗。」
原來老母親還信任她,芳契覺得安慰。
「你的眼鏡度數又不對了。」她故意抱怨。
「你明晚一定要來。」
「公司沒有事我才走得開。」
「你們兩姐妹都越來越奇怪。」
談話在此結束,芳契一頭一腦都是汗。
她想到親戚間的傳說:雯表姐生癌故世已有五年,表姑媽仍然以為她在外國唸書未返……
芳契也可以一走了之,去開始她的新生,聽說他們也找人冒充雯表姐的聲音,每隔一段時間向表姑問好。
終於在一個農曆年,表姑媽忽然很平靜地問:「阿雯可是已經不在人世間了?」大家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跟著都哭了,但是仍然不肯對她說出真相。
芳契不願意變成第二個阿雯。
假死恐怕要比真死難受。
這一步行不通,芳契非跟老母但白不可。
可憐的老太太,這種怪事對她來講,一定是個打擊。
門鈴驟然響起,芳契整個人跳起來。
她跑去張望,門外站著兩個陌生男人,她完全不想開門,「主人不在家,」她揚聲道,「有什麼事明天再來吧!」
那兩個人笑了,「呂芳契,快開門。」
「你們是誰?」芳契大驚。
「光與影。」
她如聞救星下凡,趕快打開了門,鬆了一口氣,拍著胸口,「幸虧你們還沒有走。」
「二十八號說你有急事。」
芳契慚愧,她的急事可能只是小事。
他們其中一個笑道:「你看去很年輕很好呀。」
芳契馬上知道他是較活潑的光。
影說:「最近人類比較接受特殊現象,沒有人把你當作怪物女巫妖精吧?」
「怎麼沒有,是我應付得宜,否則險象環生。」
他們三人坐下。
芳契斟出春茗,「首先要多謝你們自南美洲回到本市來。」
光說:「那是小事,我們旅行的方法與你不同,速度快許多。」
「可惜那件工程非常棘手,」影帶著責備的口吻說,「住在地球而膽敢糟蹋地球的,也只有你們地球人。」
芳契不敢出聲。
「你們把地球躁蹭摧殘到不堪的地步,一觸即發,整個地球逃得過連鎖溫室反應,也會因錯誤運用核武器而毀滅。」
光勸止影,「那與她無關。」
「地球居民人人都有責任,污染海灘,濫用塑料,誰都有份。」
芳契想一想,「這與紫微垣斗宿的居民有什麼關係?」
影冷笑一聲,「宇宙由一個個環節扣住,地球有什麼不妥,肯定影響太陽系的平衡,繼而使銀河失控,小姐,紫微垣斗宿並沒有你想像中遙遠,骨牌似倒下,一定牽連到我們,你們不怕,我們都怕。」
三個人都沉默下來。
光打圓場,「他們也怕,不然太空署也不會邀請我們前來幫忙。」
過一會兒芳契嚅嚅地問:「你們有沒有去看過南極上空大氣中臭氣層那個洞?」
光說:「那個洞肯定需要修補。」
芳契躊躇,「修補天空?我好像聽過有這麼一回事,印象深刻,是誰呢?誰比你們更早補過天空?」
影與光交換一個眼色,搖搖頭,影說:「他們這一代,普遍太在乎名成利就,榮華富貴,其它的什麼都不管。」
芳契懊惱他說:「你們怎麼了,不住教訓,有沒有完嘛?」
三人又恢復沉默。
芳契覺得他們之間已有隔膜。
芳契忽然想起來,「有了,女蝸煉石補青天,可見地球上空早已出過紕漏,女蝸氏是不是你們的同伴?」
光與影笑了。
「上一次補得好,今次也沒有問題,對不對?」
光長長歎息,「老遠叫我們來,到底有什麼事?」
「我的身體。」
「這十足十是你要的玉女金身。」
「我知道,它美極了,這樣貪婪的願望你們都允許我,我十分感激。」
「但是你看上去卻不大開心。」
「什麼都瞞不過你們老人家的法眼。」
「呂芳契,別兜圈子了,有話老老實實他說吧。」
「在這個月裡,我發覺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也許在你們那邊一切都是完美的,但地球上不可能這樣。」
「你說的我沒有一個字聽得懂。」
芳契怯生生問:「我能不能換回我的舊身軀?」
光與影大大意外:「什麼?」
「我知道你們對軀體沒有太大的留意,隨時更換,視需要而定,像我們的衣服一樣,穿上脫下丟棄,都不算一回事,但是我的舊軀殼,對我來說,有紀念價值,我不知道我有多麼愛它直至失去它。」
「你懷念舊身軀?」影不置信。
芳契點點頭。
「它已經相當破舊,表面有疤痕,質地鬆弛,內部許多器官經過修理,有些在未來的十年間肯定會陸續出毛病,換一具新軀殼是明智之舉。」
芳契低下頭笑,「照分析你說得再正確沒有,但是感情上我放不下。」
「我明白了,他不喜歡。」
「他恨它。」
「那你應該把他換掉。」光老實不客氣他說,「這正符合你們新一代的作風,誰擋住你們前進之路,即時剷除,格殺勿論。」
芳契知道光在諷刺他們。
「我做不到。」
「那你還不算英才,你跟他們混,會痛苦。」
芳契說:「他比我更糟:念舊、溫情、執著,我倆不會有好結果。」
光問:「你現在打算怎麼樣?」
芳契吞一口涎沫,「我想恢復舊觀。」
「你只是說說而已。」影不相信。
光說:「帶著這具新身,你可以去到更高更遠的地方,認識更強更美的人,忘記過去,努力將來。」
他倆把她帶到鏡前,「看,看你自己。」
芳契看到鏡子裡去。
「多奇妙,」光讚歎,「我們沒有加多,也沒有減少,你在十七歲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他握住芳契的手,「看指節多麼柔軟,皮膚多麼潤滑,」又說,「你的眉毛多麼濃密神氣,還有,頭髮多麼柔順聽話,你真的肯放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