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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我一直鼓勵你多些約會。」

  「待我真出去了,又問長問短,查根問底。」

  「我沒有這樣差勁吧,不要猜疑。」

  「你敢說沒叫司機盯梢我?」

  「太無稽了。」

  「男孩子都不來找我。」

  「你要給他們適當的指引。」

  「我們還是不要討論這個問題了。」

  「這是女性最切身的問題,豈可疏忽。」

  「你的口氣真似位父親。」

  他長長歎口氣。

  朦朧間在傅於琛歎息聲中入睡。

  鬧鐘響的時候永遠起不來,非得約翰補一個電話催。

  走路時從不抬頭,很少注意到四周圍發生什麼。

  但在史蔑夫圖書館,我卻注意到往日不會注意的細節。

  我慣性選近窗近熱水房的位子。

  不巧已有人坐在那裡,我移到他對面,才放下手袋取出口香糖,便看到對座同學面前放著一本書。

  書皮上的字魅魔似鑽入我的眼簾。

  《紅色絲絨鞦韆上的少女》。

  我不問自取伸手去拿那本書。

  書主人抬起頭來,淡淡地說:「這是本傳記。」

  我紅了眼,一定,一定要讀這本書,原來紅絲絨鞦韆自有它的典故。

  「借給我!」

  「我還沒看呢。」

  「我替你買下它。」

  連忙打開手袋把鈔票塞在他手中,站起來打算走。

  「慢著,我認得你,你姓周,你叫周承鈺。」

  喊得出我的名字,不由我不停睛看他,是個年輕華人男子,面孔很熟,但認不出是誰。

  我賠笑,把書放入手袋,「既是熟人,買賣成交。」

  「書才三元七毛五,送給你好了。」他笑。

  「不,我買比較公道。」

  「周承鈺,你忘記我了。」

  「閣下是誰?」

  「圖書館內不便交談,來,我們到合作社去。」

  我跟了他出去。

  一人一杯咖啡在手,他再度問我:「你忘了我?」

  「我們真的見過面嗎?」許多同學用這種方法搭訕。

  「好多次。」

  真的想不起來。

  「讓我提示你,我姓童。」

  鬆口氣,「我從來不認識姓童的人,這個怪姓不易遺忘。」

  「童馬可,記得了吧?」

  我有心與他玩笑,「更一點印象也無,不過你好面熟。」

  他歎口氣,「也難怪,你一直不知道我姓甚名誰。」

  「揭曉謎底吧。」

  他才說一個字「惠——」

  「慢著!」

  記起來了,唉呀呀,可惡可惡可惡,我馬上睜大眼睛瞪著他,「你,是你!」

  他用手擦擦鼻子,靦腆地笑。

  「是你呀。」

  他便是惠保羅那忠心的朋友,在我不愉快的童年百上加斤的那個傢伙。

  「原來你叫童馬可,童某,我真應該用咖啡淋你的頭。」我站起來。

  他舉起雙手,狀若議和,「大家都長大了——」

  「沒有,我沒有長大。」

  「周承鈺,你一直是個小大人,小時候不生氣,怎麼現在倒生起氣來。」

  「人會越活越回去,我就是那種人。」

  「周承鈺——」

  我臉上立即出現一層寒霜,逼使他噤聲。

  「承鈺,你怎麼在這裡?」約翰追了出來,「我們約好在圖書館內等。」

  他馬上看到童馬可,沉下面孔,「這人給你麻煩?」

  我冷冷說:「現在還沒有。」

  約翰轉過頭去瞪著馬可。

  馬可舉起手後退,一溜煙跑掉。

  約翰悻悻同我說:「為什麼老招惹這些人?」

  我怪叫起來,「招惹,你哪一隻眼睛看見我同他們打交道?說話要公道點,我聽夠了教訓。」

  掩起耳拔腳就逃。

  課也不上了,到家鎖好門便自手袋取出那本軟皮書。

  《紅色絲絨鞦韆架子上的少女》。

  多麼詭秘。

  幾年之前,母親來向傅於琛借錢,她曾冷冷地問他:你幾時準備一個紅色絲絨鞦韆架子?

  我打開書的第一頁。

  電話鈴響,門鈴鬧,天色漸漸轉暗,全部不理,我全神貫注地看那本小說,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紅,繼而發青。

  才看了大半,已經躺在床上整個背脊流滿冷汗。

  母親竟說這樣的話來傷害我,輕率浮佻地,不經意,但又似順理成章,她侮辱我。

  她竟把那樣的典故套在我的身上。

  從前雖然不原諒她,但也一直沒有恨她,再少不更事,也明白到人的命運很難由自身抓在手中操縱,有許多不得已的事會得發生,但現在——

  現在真的覺得她如蛇蠍。

  一整夜縮在房角落,彷彿她會自什麼地方撲出來繼續傷害我。

  活著一日,都不想再看到她。

  永不,我發誓。

  那本書花了我好幾個鐘頭,看完後,已是深夜。

  倒了一小杯威士忌加冰,喝一半,打電話找傅於琛。

  千言萬語,找誰來說,也不過是他。

  電話響了很久,照說這邊的深夜應是他們的清晨,不會沒人接。

  終於聽筒被取起,我剛想開口,聽到一把睡得朦朧的女聲問:「喂?」

  我發呆。

  會不會是馬佩霞,以她的教養性格,不致在傅宅以這種聲音應電話。

  「喂。」她追問:「哪一位?」

  我輕輕放下電話。

  然後靜靜一個人喝完了威士忌。

  沒有人告訴過我,馬利蘭盛產各式花卉,尤其是紫色的鳶尾蘭與黃色的洋水仙。

  大清早有人站在我門口等,手中持的就是這兩種花。

  他是童馬可。

  還不等他開口,我就說:「沒有用,永不會饒恕你。」

  童君少年時代的倔勁又出現,「我只是來道歉的……」

  我關上門。道歉,人們為所欲為,以為一聲對不起可抵消一切。

  那日沒有去上課,成日為自己悲哀,天下雖大,沒有人的懷抱屬於我,我亦不屬於任何人。

  這樣的年輕,便品嚐到如此絕對的空虛。

  誰要是跑上來對我說少年不識愁滋味,真會把他的腦袋鑿穿,而約翰正是那樣的人,所以無論如何不想見他。

  對他說不舒服,看了醫生,想休息,「不不不,千萬不要來,不想見人,來了也不開門給你。」

  說完披上外衣出門去。

  去找童君。

  經過調查,找到他課室外,把他叫出來。

  見是我,他非常意外。

  到底長大了,而且心有愧意,他的語氣相當平和,小心翼翼地說:「我在上一節要緊的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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