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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頁

 

  第十天姚永欽趕到。

  正逢我購買禮物回來,看到他孩子氣而英俊的臉,倒是比意料中歡喜。

  他說他思念我,過去十天內並無約會其他女子,說得像是什麼特別的恩典,對他來講,真是不容易。

  「工作還沒有結束?」他問。

  「明天最後一天。」

  「讓我們結婚吧,我來接你回去。」

  「告訴我一個應結婚的理由。」

  「世上男人長得比你高的實在不多,起碼你在日本不會找得到。」

  姚永欽就是那樣的人,他是那種以為浪漫便是一頓好的燭光晚餐,然後開了音樂跳慢舞的人。

  母親比我幸運,她還嫁得到卡斯蒂尼尼,我們這一代,不但找不到負責的男人,連懂得生活的男人也絕無僅有。

  有時候真想念袁祖康,他才會享受呢。

  他要是知道我在往回走,不知道會怎麼想。

  我確在這麼做。

  屋子裡的傢俬用具都最最普通,街上隨時可以買得到,粗糙的玻璃瓶罐才幾塊錢一隻,杯子全不成套,已經不講究這些細節。

  唯一舊貌便是每天插花,只要是白色的香花。

  莫非是反璞歸真了,連男朋友都選性格簡單,不大有頭腦的,我這樣嘲笑自己。

  馬小姐說,放一陣子假,讓心靈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特地去紐約看袁租康,他很頹喪很瘦,握住自己的手不出聲,他根本不似袁祖康了,體重減掉一半,頭髮也掉了一半,一年不到,他受了好大的折磨。

  我忍受不住,站起來說:「我去找律師來同他們說話。」

  他按住我。「嗨嗨嗨。」勉強地笑。

  他告訴我他想念我。

  我何嘗不是。

  「寶貝,你原不必為我做這麼多。」

  「你很快便會出來,祖康,我們再結婚,我還沒有老,我們可以再度大施拳腳。」

  「我不知道,承鈺,我生活荒唐,不是一個好丈夫。」

  「但最低限度,你知道我的靈魂在什麼地方。」我說。

  他再度微笑,眼色中有一股不尋常的神氣,使我有不祥的預兆。

  「你就快可出來,我與律師談過,不要擔心,這不過是漫長生命中的一段插曲,我們還有好長的一段日子。」

  「你是路過還是特地到此?」

  我不響。

  「你原不必這麼做。」

  「袁祖康,你老了,嚕裡嚕囌只有一句話。」

  「我會報答你。」

  離開那裡,我把身體靠在牆角,要好一會兒才透得過氣來。

  記得碰見袁祖康那一口,才二十一歲,只覺得他風流瀟灑,根本看不到月亮的另一面。

  第九章

  他一直對我不錯。

  我再去見律師,為接他出來作準備。

  正在進行保釋手續,消息傳來,袁祖康在獄中自殺身亡。

  我與律師都大表震驚,像是平地起了一個忽喇喇的旱雷,震聾了他,震呆了我。

  完全沒有理由。

  並不是大案,亦非死罪,出來之後,即使不能恢復舊觀,也不愁生活。算一算,他只得三十六歲。

  深深的悲哀之後,是無邊沮喪。我成日說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律師勸我去見心理醫生。

  袁祖康的葬禮再簡單沒有,由監獄處代辦,他的朋友一個也沒有到。

  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墓園裡有夏季最後的玫瑰,熟透後的香氣似水果味道,十分醉人,只得我同律師看著他落葬。

  當年的袁祖康雖不致一呼百諾,卻也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的盛況我看見過,如今落得如此淒清下場。我為他不平,抬起頭,看著太陽,直至雙目刺痛,而葬禮已經完成。

  這次之後,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再回到這個都會來,它太喜怒無常,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而且它辦得到。

  正如我們所料.袁祖康什麼也沒留下來,我倆以前住過的,在三十街的公寓,早由房東租給別人。是我不好,我不應在不適當的時候同他離婚,我應留在紐約市,天天去探望他,鼓勵他生存下去。

  在這種時候,姚永欽送過來的鮮花變成了一個滑稽的對比。我問律師張伯倫:「酒店房間像不像殯儀館?」

  那天早上,我正收拾,預備回家。

  律師卻來找我,說:「慢著。」

  「什麼事?」我是清白之身,何懼夜半敲門。

  「袁祖康有東西留給你。」

  「他有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原來有物存放在銀行,立明遺囑,在他去世後,交予你,而當你有什麼事,則予以開啟。」

  「開啟?是什麼,一隻盒子?」

  「不,是兩隻密封的大型牛皮紙信殼。」

  「裡面是什麼?」

  「不知道。」

  「既然是給我的東西,讓我看看。」

  「不在我們處,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袁祖康袁祖康,你葫蘆裡賣什麼藥。

  我歎了一口氣,死者為大,我只得跟張伯倫走。

  途中張伯倫忍不住問:「對於袁氏,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捫心自問,知道多少?一點也不知道。真抱歉,對他的底細一無所知。

  他在什麼地方出生,在何處受教育,如何在西方都會崛起,我皆一無所知,甚至他與什麼人來往,我也不甚了了,因為,正如他所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他。所以一切都不重要。

  我關心他,如對一個朋友,而我從小甚少朋友,所以重視袁租康。

  知道多少?唯一所知道的,便是他對我不薄,他欣賞我的姿色,捧高我,將我放在台上。

  這些年來,他總是哄著我,從未對我說過一句重話,無時無刻不挖空心思地騙著我,好讓我下台。當時或者不察,現時卻深深感激,他從不使我難堪。

  袁祖康委任的律師出來見我們時,面色凝重。

  客套介紹證明身份之後,我問他要那兩份東西。

  「它不在我們寫字樓。」

  我揚起一道眉毛。

  「它們太重要,我們將之鎖在泛亞銀行的保管箱,由一個職員及閣下聯同簽名方可取得。」

  任憑是誰到這個關頭也會問:「到底是什麼?」

  「我們不知道。但這封信對你或許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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