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歎一口氣。
外頭有人叫她:「玫瑰!玫瑰,出來教我們跳最新的舞步。」
她又活潑起來,「馬上來——」轉著大裙子出去了。
更生看著她的背影說:「玫瑰最關注的男人,還是她的大哥。」
我正在開保險箱,聞言一笑。
我取出一隻絲絨盒子交給更生。
「是你自己買的?」更生問,「抑或是母親給的?」
「是母親早就交在我手中的,你看看。」
她取出戒指,戴上看個仔細,「很漂亮,太漂亮了。」
「要不要拿去重新鑲一下?」
「不用,剛剛好,」她說。
「要不要在報上登個廣告?」
「不必了。」她笑。
「那我們如何通知親友呢?」我問。
「他們自然就知道了,在香港,每個人做的事,每個人都知道。」她說。
「明年今天,我們舉行婚禮,如何?」
「很好,」更生笑,「到時還不結婚,咱們也已經告吹了。」
我們聽到外邊。傳來的笑聲、樂聲、鬧聲,玫瑰的客人似乎全部到齊了。
「千軍萬馬一般。」我搖搖頭。
「來,別躲這兒。振華,我們出去瞧瞧。」
我與更生靠在書房門口看出去,客廳的傢俱全搬在角落,玫瑰帶領著一群年輕人在使勁地跳舞。
我擔心:「上主保佑我那兩張黃賓虹,早知先除了下來。」
「真婆媽。」更生說道。
我們終於訂了婚。我安心了。
舞會在當天八點才散,大家玩得筋疲力盡,留下禮物走了,一邊說著:「明年再來。」
玫瑰的雙頰緋紅,她衝著我問:「大哥大哥,你有沒有看到那個穿白西裝的男孩子?」
「哪一個?」我反問道,「今天那麼多人都穿白,我怎麼看得清楚。」
男人穿白最矯情,一種幼稚的炫耀,成熟的男人多數已返璞歸真,不必靠一套白西裝吸引注意力。而女人,女人穿白色衣服卻剛相反,像更生,永遠不穿別的顏色,她已經爐火純青了。
「大哥,你在想什麼?」玫瑰問。
我歎口氣:「玫瑰呀,你眼中的白色武士,大哥看著,都非常馬虎。」
「但那個男孩子不一樣。」她辯道。
「又是誰的男朋友?」我問。
「不,他跟他妹妹來的,他已經在做事了,是理工學院的講師,甘七歲,上海人,未婚,」玫瑰報流水賬般,「而且他在下午三點就告辭了,他坦白說這派對太孩子氣。」
「呵。」我點點頭。
「我想再見他,大哥,有什麼辦法?」
「你是玫瑰呀,你沒有辦法,誰有辦法?」
「如果我開口約他,會不會太明顯?」
「問你蘇姐姐。」
更生笑,「我哪知道?我不過等著你大哥來追求我罷了,二十九歲半才訂婚的老小姐,並無資格主持愛情難題信箱。」
我說:「玫瑰,你不必心急,或許現在他已經到處在打聽你的行蹤,稍安勿躁,等待一、二天,這個人便像其他所有男人一樣,送上門來,給你虐待。」
「我真有那麼厲害,就沒有那麼多瘟生肯犧牲了。」
「說話恁地粗俗。」我搖搖頭。
我與更生訂婚消息飛快地傳出去,大家都很替我高興,尤其替更生慶幸。
更生一次笑笑地說:「我倒是有點晚福,都說黃振華是個好男人,身為建築師,鈔票麥克麥克地賺,名字卻從來不與明星歌星牽涉在一起,現在在中環賺到五六千元一個月的男人,便已經想約有名氣的女人吃飯,普通小妞是不睬的了。」
「這麼說,女人要有名氣。」
「不,」她說,「女人至緊要有運氣,現在很多人都認為我有點運氣——年紀不小了,又長得不怎麼樣,居然還俘虜到黃振華……」
我詫異,「你計較街上的閒人說些什麼?鄉下人的意見也值得重視?」更生微笑。
「我認為你是一個漂亮優雅的女人還不夠麼?」
「謝謝你,」她說,「我不該貪心,企圖贏得全世界。」
女人!
週末我與她出去應酬。在派對上,更生指給我看,「有沒有看到那邊那一對?」
我目光隨她的手指看過去,一對飄逸的男女正在跳舞。
兩人都穿白色,無論服飾、神情、年紀,都非常配合,堪稱是一對壁人。
我點點頭,「很漂亮的一對,肯定不會有很多人欣賞,人們都喜歡玫瑰,一種誇張、浮淺的美。」
「不,玫瑰的美是另外一回事,我現在不與你辯論,可是那個男人,正是玫瑰看中的那位講師。」
「啊——」
我更加注目起來。
那真是一個英俊的男人,長挑個子,臉上帶種冷峭的書卷氣,白色的衣褲在他身上熨貼舒服。他女伴的氣質竟能與他相似,一舉一動都悅目。
我低聲與更生說:「如果我不是追到了你,我就去追她。」
更生瞅我一眼,「你有追過我嗎,怎麼我不知道?」
「他叫什麼名字?」我問。
她在熟人那裡兜了個圈子回來,告訴我,男人叫莊國棟,而女郎是他的未婚妻,是個畫家。
像是有第六感覺,我認為玫瑰這次肯定要觸礁。
更生笑說:「很偉大的名字,你要振興中華,他要做國家棟樑。」她停了停,「所以我喜歡玫瑰。她安分守己地做一朵玫瑰。」
「你認為她有多少機會?」
「什麼機會?」
「這男人有了未婚妻——玫瑰得到他的機會。」
更生想了很久,不出聲。過一會兒她說:「我不明白為什麼大家不能和平共處,一定在別人手中搶東西,這世界上,獨身自由的男人還很多的。」
我說:「你敢講你從沒眷戀過有婦之夫?」
「除非他騙我說沒老婆?」
「鄉下有。」我說,「城裡沒有。」
我看著那一對愛人在另一個角落坐下。
「玫瑰為什麼要看中他呢,」我說,「這樣的男人也還是很多的。」
「別擔心,玫瑰頂多喜歡莊國棟三個月。」更生說。
「三個月。」我喃喃地說,「這年頭的女孩子真可怕,全是攻擊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