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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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頁

 

  她明快地說,「……是,八月二十四號,杜魯福的影片,非常值得一觀,『祖與占』太好了,『柔膚』不能放棄,索性連『一個像我這樣美麗的女孩』也看了吧,是(UNEBELLE FIL LE COMME MOI),據說本港是第一次放映……」

  「……晚上演『四百擊』……只好買一條法國麵包帶進去吃,是呀,沒時間吃飯。」她輕笑著掛了電話。

  我神魂為之傾倒,靠在露台上的一隻大金魚缸邊,低眼看到金魚向我游近,啜吻水面。

  玫瑰已經走到我身邊,她說,「這些魚養得熟了,就像孩子們一樣,淨愛討東西吃。」

  我側身看她,她的長髮柬在腦後,鬢角長長地襯在雪白的皮膚上,仍然沒有化妝,那種白色半透明,不像人的肌膚,像瓷器。

  我喉嚨乾澀,全身被汗濕透,襯衫貼在背部,隔很久我才說:「看杜魯福的電影,不叫我?」

  她詫異,「你也喜歡杜魯福,家敏?」

  我歡愉了,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這麼動聽。

  家敏,她如此親切地呼喚我。

  「我不介意,我最喜歡『亞黛爾H的故事』。」

  她微笑,在那笑容裡,我隱約看到了黃振華。

  「過來坐,這麼早,吃過早餐沒有?」

  她招呼我。桌子上擺著一份簡單的西式早餐,餐具卻是白地起金邊的羅臣科,刀又全屬銀製,她取起茶杯說:「我節食已經有三年了,有一個時間,在養了孩子之後,胖得簡直不像話,嚇死自己,到最後不得不咬緊牙關,下個狠心——到現在我已三年沒有喝過加糖的茶,多可怕。」她輕笑,「女人對自己如果不狠心,男人對她們就會狠心。」

  我暢意地看她的姿勢,聽她說話。

  「你今天來是告訴我,你已決定替我改造這間屋子?」

  「啊,是,黃先生已將屋子圖紙給我,但我恐怕你要暫時搬出去住呢。」我說。

  「自然,這裡恐怕會拆得像防空洞。」玫瑰笑。

  「你全權交給我裝修?」

  「全權,除了那間書房。」

  我想問什麼,但終於忍住,怕得罪她。

  我說:「我把圖樣設計好了,交你過目。」

  「你對舊書畫熟不熟?」她問。

  「我有個大哥對這類東西很在行,怎麼?想買點字畫?」我非常樂意幫助她,「黃先生寫字間那張唐寅是他的收藏品。」

  「恐怕很貴哩。」她說。

  「我們可以去看看。」

  「我知道,」她笑,「集古齋。」她繞著手,靠在門框邊。

  這是她喜愛的姿勢,額角與肩膀靠在門框,繞著手,一副嬌慵相,這種姿勢令我心神恍惚。

  「你想去瞧瞧?」

  「自然,」她說,「我去換件衣裳。」

  她不愧是穿衣服的高手,雖是孝服,一式黑色,因她的身材,也顯得舒服熨帖,十分美妙,長髮編成一條粗辮子,脖子上一串圓潤的淡水珠。

  我的心一直跳,雙手插在袋中,跟在她身邊。

  「你開什麼車?」

  「不下雨的時候開一輛摩根跑車。」我說,「今天不下雨。」

  她說:「這樣的天氣用開篷車,也未免太熱了。」

  我漲紅了臉。

  她微笑,「下雨呢?開什麼?」

  「開日本小車子。」我問,「你呢?」

  「我一年四季都開一部雪鐵龍。」她說,「坐我的車子吧。」即使是一個命令,也千回百轉,說得似懇求。

  我無可抗拒,身不由己地踏上她的車子。

  我們在集古齋逗留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盡我所知,一件件解釋給她聽。

  她問:「為什麼在那麼多名家當中,溥心畬的畫那麼便宜?」

  「這可是要問專家了,我也不清楚,他的作品不錯,可以買。」

  「用來裝飾公寓?大哥會說我不敬。」她笑說。

  我們又去逛了一條街,她買了兩盞很漂亮的舊水晶燈,說:「配家裡那兩盞,就比較壯觀,你拿主意,看用不用得著。」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想把屋子重新裝修,但又要保存原來的樣式。換句話說,她要一間來自舊的新房子,配件比以前更古樸更精緻。

  我十分得意,懂得一個美女的心確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我開車送她回家,約好一個星期內給她看看草圖,一方面又找借口在下班後見她,只說約她去朋友家看畫。約女孩子我從來不緊張,但這次卻舌燥唇乾,手足無措。她一點頭,我便會雀躍,她如果搖頭,我便如被判死刑的囚犯。

  她答應了我。

  我腳踏在九霄雲中,不能自己。

  回到家中,我和衣躺在沙發上,呆呆地想方纔的情況,每一分鐘都值得回憶。

  我怵然而驚,啊天,我明白了,我在戀愛,我已經愛上了黃玫瑰!

  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我鼻子發酸,我不是一個沒有經驗的男人,我認識過無數的女子,從她們身上,我得到信心,我懂得自己是個具條件的王老五,無數丈母娘心目中的乘龍快婿,我在她們之中選了咪咪,一個無論家世學歷外型都配得上我的女孩子。

  但從頭到尾,我並沒有愛過她,我們在一起愉快和洽,但我們沒有戀愛,愛情是另外一件事。

  現在我知道了,愛情是完全不一樣的一件事。

  我轉個身,石像似地躺在沙發上,一條手臂壓得漸漸發麻,但是不想轉動。

  我嘗到這種滋味了,可憐的我。

  我將臉埋在雙手中,可憐,昨天之前的我還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現在我的呼吸卻似乎像一條線般懸掛在玫瑰的手中。多麼不公平,但我卻為這種痛苦歡愉。

  大哥下班回來了,如常深色的西裝,他將公事包輕輕放下,見到我躺在那裡,詫異問:「怎麼沒出去?」

  我不響。

  他打量我,「你怎麼了?」

  我仍然不響。

  女傭人過來,「二少爺,電話。」

  我嗚咽道:「我不聽。」

  「家敏,」大哥笑說,「你怎麼了?」

  「二少爺,是一位黃小姐。」女傭人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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