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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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振華!」黃太太微慍,「你說法好不粗俗。」

  我看著黃振華的郎凡絲襯衫、聖羅蘭西裝、巴利皮鞋,全身淺灰色襯得無懈可擊,不禁笑了起來。

  然後我正顏說:「我預備追求玫瑰。」

  黃振華說:「單身男人有權追求任何女人,我只能勸你保重。」

  我低頭說:「我追她是追定了。」

  「玫瑰,唉。」黃太太歎口氣。

  「她並不是我的夢中女郎,」我踱步,「我做夢也沒想到有那麼可愛的女人。」

  黃振華搖搖頭,「如出一轍。」

  「什麼如出一轍?」我問。

  「沒有什麼?」黃太太說,「有件事我想說一說,方協文決定趕來挽救這段婚姻。」

  「什麼時候?」我驚問。

  「下個月初,他已取得假期。」

  「有得救嘛?」我驚問。

  黃振華搖搖頭,「玫瑰決定的事,駟馬難追,她是一個憑直覺做人的人。」

  黃太太看著我說:「這也並不表示你有希望。」

  「我知道我的命運是悲慘的,我這顆心,遲早要被玫瑰粉碎。」

  「好了好了。」黃太太既好氣又好笑,「你們這班猢猻,平日一個個孫悟空似的,活蹦活跳,一看見黃玫瑰,卻不約而同全體崩潰,現世。」

  我歎口氣,收拾文件。

  天氣漸漸有點涼意,我駕車上班,扭開無線電聽,紅燈的時候頭枕在駕駛盤上,無線電上在播放洛史超域的歌——「我不想說及/你如何碎了我的心/如果我再逗留一刻/你是否聆聽我的心/噢嗚,心/我的心/我的老心」

  想到玫瑰,我的心收縮。這樣下去,我是遲早要得心臟病的,我苦笑。後面車子響號,我如夢初醒,再開動車子。車子不聽使喚,朝玫瑰家中駛去。

  她來開門,見到我說:「呀,家敏,你時間怎麼這樣多?」

  我不知如何作答。

  她剛洗了頭,長髮都包在毛巾內,發邊有水珠,穿一件寬鬆的白色長衣,臉上那一點點化妝品都洗掉了,卻顯得非常稚氣,比真實年齡又少好幾歲。

  「怎麼樣?」她笑吟吟問,「什麼事?」

  我聲音有點硬咽,我說:「想見見你而已。」我靠露台邊坐下,任陽光曬在背上,將下巴托著。

  她溫柔地解下頭上的毛巾,任瀑布似的黑髮撤落在肩膀上,用梳子緩緩梳直。

  她的黑髮在陽光下發出五色的光。

  我聽見自己細聲地說:「玫瑰,我想我已經愛上你了。」

  她一怔,但不作聲,一邊將頭髮編成一條辮子,隔了很久,她說:「家敏,你的感情也未免太衝動了。」

  「我的感情?」我冷笑一聲,「我的感情才不衝動,不然我早就結婚了,多少女孩子繞著我兜圈子,我也不見得是個守身如玉的男人,但這些年來我都未有對任何人動過真情,認為沒有女孩子配得上我,直到你出現……我不會承認我感情衝動。」

  她微笑,「你說的話我都愛聽,女人都喜歡聽這種讚美,但恐怕你沒有看清楚我的為人吧,我不是一個可愛的人。」

  「為什麼如此說?」

  她輕輕吁出一口氣,「我是一個結過婚的女人,孩子將近八歲,最近在鬧婚變,我的性格自由散漫,不學無術,除了打扮花錢,什麼都不會,我甚至不能養活自己,就會靠家人生活,我自覺是個一無是處的人。」

  我非常瞭解她的心情,她一向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價值。

  「胡說,玫瑰。」

  「以前你們還可以說我是個美麗的女人,現在——」她伸伸懶腰,毫不遺憾地說,「現在我都老了。」

  我說:「但願你會老,玫瑰。那就天下太平了。」

  可是遠著呢,她並沒有老,我可以想像她年輕時的模樣。一隻洋娃娃般動人,卻毫無思想靈魂,但現在,她的一隻眼睛就是一首引人入勝的詩歌。也許十年前認識她,我會約會她,但我不會像今天這樣愛上她。她錯了。

  她說:「家敏,我非常欣賞你的個性,但現在就談到愛情,未免言之過早,我們做個好朋友如何?」

  「好朋友……」我喃喃地說,「我才不要做你的好朋友,一旦打入好友的族類,萬劫不復。」

  「你是個任性的男孩子,要什麼就要得到什麼,這種例子我也見過。」

  我睹氣,「你一生就是忙著被愛,請問一聲你可愛過人?」

  「也大小覷我了。」玫瑰靜靜說,「當然我愛過人,而且沒有得到他。」

  我大大吃驚,「你沒有得到他?」這是不可能的。

  「你以為我是什麼,無往不利的神奇女俠?他不是不愛我,但是他過於自愛自私,他情願被愛,而不願愛人,因此與別人結婚了。我傚法於他,但不久就發覺愛人尚有一分痛苦的快感,但被愛除有窒息感以外,就淨得沉悶,我決定離婚。」

  我呆呆問:「那個男人……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我說過了,一個極端自私的人。」她說。

  「他幹什麼?」我酸溜溜問。

  「家敏,我約了朋友,現在要出去一下,送我一程如何?中午約了大哥吃飯,你要不要來?」她站起來。

  「玫瑰——」

  她握住我的手,「我明白,」她溫柔地說,「我全明白。」

  她不說還好,說了我益發心酸,她在過去那十年中,不知應付過多少向她示愛的男人,這種溫柔體貼的安慰之詞是她一貫的手法,我做夢也未曾想到驕傲的我也會淪為那些芸芸眾生的一分子,我為自己傷心。

  在車中她問道:「我那大哥最近在做些什麼?」

  「跟公務局打官司爭地。攪腦汁將國際銀行改建,但電腦室搬之不去,夜夜為它失眠。還有設計新機場……」

  「可憐的大嫂,嫁給一具機器。」她笑。

  「黃太太跟他很處得來。」我說。

  「更生姐有英雄崇拜,」她說,「女人都有這樣的幼稚病,於是男人們都跑去做建築師律師醫生,詩人們酸溜溜地低毀女人拜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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