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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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頁

 

  禮成後送客,攪到半夜三更,回到酒店,還沒脫衣就睡著了。

  半夜醒來,發覺咪咪已替我脫了皮鞋,她自己總算換過睡衣,在床上憩睡。

  我覺得無限的空虛清淒。

  呵,人們愛的是一些人,與之結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我心灰意冷,走到床邊躺下。咪咪轉一個身,我抱住她,忍不住哭泣起來。

  我的老心。

  第二天下午,我們就往加拿大去。

  咪咪說她一到那邊,就要睡個夠,她說她吃不消了。

  實事上她在飛機上就已經熟睡,頭枕在我的肩膀上。

  我於是像所有的丈夫們一樣,為妻子蓋上一條薄毯子,開始看新聞雜誌。

  做一個好丈夫並不需要天才,我會使咪咪生活愉快,而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子,她懂得世上最幸福的人便是知足的人。

  在魁北克郊區咪咪與我去找房子,咪咪說著她流利的法語,與房屋經紀討價還價。

  屋價比香港便宜得很,我看不出有什麼可講價的,但我樂意有一個精明的妻子。

  我們看中一幢有五間房間的平房。房子的兩旁都是橡樹,紅色松鼠跳進跳出,簡直就似世外桃源。

  我說:「買下來吧。」一年來一次都值得。

  「九個孩子。」咪咪笑,「最好肚子上裝根拉鏈。」

  「辛苦你了。」

  「你養得起?」她笑問。

  「結婚是需要錢的,」我說,「沒有這樣的能力,就不必娶妻。」

  「可是孩子們歷劫一生的生老病死呢?」她問。

  「我盡我的能力供養關懷他們,若他們還不滿足,或受感情折磨,或為成敗得失痛苦,那是他們的煩惱。」

  咪咪抱緊我的腰笑起來。

  一個月的蜜月我們過得暢快舒服,咪咪對我無微不至,天天早上連咖啡都遞到我面前,我還有什麼埋怨呢,心情漸漸開朗,生命有點復活。

  每天早上我都問她同一的問題:「你懷孕了沒有?」

  她每天都笑罵我:「神經病。」

  我倆樂不思蜀,不想再回香港去。

  我又不想發財,胡亂在哪裡找一份工作,都能活下來,咪咪也不是那種好出風頭爭名利的女人,她會遷就我,我們就此隱居吧,回香港作甚。

  此念一發不可收拾,我便寫一封信回家,告訴大哥我的去向。

  信放進郵筒時我想,他畢竟是我的大哥,世上唯一與我有血緣的人,我千怪萬怪,也不能怪到他的身上。

  一個明媚的早上,我與咪咪在公園中散步。

  她問我:「你快樂嗎?」

  我答道:「我很高興。」

  「你快樂嗎?」咪咪固執起來,猶如一條牛。

  「不,」我說,「我不快樂,快樂是很深奧的事。」

  「你愛我嗎?」

  我拍拍額角,「全世界的女人都喜歡問這種問題,你喜歡聽到什麼樣的答案呢?說聲我愛你又不費吹灰之力,你何必堅持要聽見?」

  咪咪笑而不語。

  「黃振華從來沒有瘋狂地愛過蘇更生,可是你能說他們不是一對好夫妻嗎?誰說我們不是好夫妻。」

  咪咪不出聲。

  「女人們都希望男人為她而死,是不是?」我笑,「如果我死了,你又有什麼快樂呢?」

  咪咪抬起頭看藍天白雲的天空,她微笑。我最怕她這樣微笑,像是洞穿了無限世事,翻過無數觔斗,天涼好個秋的樣子——一切都無所謂了,她已經認命了。我歎口氣。

  我情願她罵我、撒嬌、鬧小性子——女人太成熟懂事,與男人就像兩兄弟,缺少那一份溫馨,作為一個朋友,咪咪與黃太太自然是理想中人,但終身伴侶……我看了看咪咪。

  《紅樓夢》中有句話叫做「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我現在明白這句話了。

  於是我也像咪咪般淒涼地笑起來。

  兩夫妻這麼瞭解地相對而笑,你說是悲還是喜。

  我握緊了她的手。

  「你留在這種不毛之地——怕是一種逃避罷。」咪咪說。

  「是。」我說,「求求你,別再問下去。」

  「好,家敏,我答應你,我永遠不再問問題。」

  咪咪說:「你明知說一兩句謊言可以令我高興,但你堅持要與我坦誠相見,因為我受得住。」

  「不,」我答,「因你是一個受過教育的女人,我在你背後做什麼都瞞不過你。」

  「我為聰明誤一生?」她又笑。

  「本來是。」我說,「我們都為聰明誤了一生。」

  能與妻子如此暢談,未嘗不是快事。

  回到家,桌面擱一封電報,電報上說:「急事,乞返,黃振華。」

  我問:「什麼事?」

  咪咪想了一想:「黃振華本人是絕對不會出事的,他原是個精打細算、四平八穩的人。」

  「那麼是玫瑰的事,」我說,「玫瑰跟我還有什麼關係?」

  「亦不會是玫瑰的事。」咪咪說,「黃振華做事極有分寸,他不見得會拿玫瑰的事來麻煩你。」

  「推理專家,那麼是誰的事?」

  「是你大哥的事。」咪咪說。

  我的血一凝。可不是!

  「大哥?」我反問,「大哥有什麼事?」

  「接一個電話回去!快。」咪咪說。

  我連這一著都忘了做,多虧咪咪在我身邊。

  電話接通,來聽的是黃太太。

  我問:「我大哥怎麼了?」

  「你大哥想見你。」

  「出了什麼事?」

  「你趕回來吧,事情在電話中怎麼講得通呢?」

  「大哥有沒有事?」

  「他——」

  「誰有事?」我停一停,「玫瑰可有事?」

  「玫瑰沒事,家敏,我心亂,你們倆盡快趕回來好不好?你大哥需要你在身旁。」

  我與咪咪面面相覷,不知葫蘆裡賣什麼藥,咪咪接過電話:「黃太太,我們馬上回來。」她掛上話筒。

  咪咪取過手袋與大衣。

  「你做什麼?」

  「買飛機票回香港。」

  「我不回去。誰也沒出事,吞吞吐吐,我回去幹嗎?」

  「有人不對勁。」咪咪說,「我有種感覺他們大大的不妥。」

  「誰不妥?」

  「回去就知道了。」

  「我不回去,死了人也不關我事。」我賭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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