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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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頁

 

  我若不跟著去呢,更加幼稚地造成與她之間的裂痕,跟著去呢,悶得要死。勸太初也不要去呢,又沒這個勇氣。

  憑什麼我剝奪太初自由的樂趣?我又不是那種鄉下女人,嫁了得體的丈夫,卻因她本人出不了大場面,迫不及待地禁止丈夫往上爬,把他的水準扯低來遷就她的無能。

  不不,我還有這份自信與驕傲,我不會把太初拘禁在我自己的環境裡,所以我痛苦了。

  母親勸我,「她已經是你的人了,不如早日結婚。」

  我煩惱地說:「結婚有什麼用?那些男人,又不是不知道她有未婚夫,一點都不忌諱,還不是如蜜蜂見了花似的圍住她,香港這個無法無天的地方,人人都不擇手段。他媽的!還不是看中了太初的母親是羅德慶爵士夫人,她舅舅是黃振華紳土,不要臉。」

  母親說:「你想他們還懂得『君子不奪人之所好』?結了婚到底好些。」

  「媽媽,男子漢大丈夫,要以婚書來約束愛人的心……太悲哀了,現代的女人都不肯這麼低威呢。」

  「你若愛她,就不必爭這口氣,」母親,「我與你一起上門求婚去。」

  「向誰求婚?」

  「她母親呀。」

  媽媽把家中爛銅鐵都撿了出來,研究如何重鑲過,變成套首飾送給太初做新娘時穿戴。

  我忽然暴躁起來,「媽媽,謝謝你,別煩了,再搞也搞不過人家,人家鑽石翡翠一籮筐一籮筐的呢!」

  媽媽聽了這話氣得眼睛紅了,「我管人家如何?子勿責娘親,狗不嫌家貧!」

  我立刻懊悔,「媽媽,原諒我,媽——」

  「你糊塗了你!咱們幾時要跟人家比?太初喜歡的是你的人,咱們也不過略盡心意而已,你卻這樣的來損你母親!」

  她老人家氣得走進臥室,半日不跟我說話。

  我倒在沙發上。

  沉吟半晌,我反覆地思想,唉,命中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做人要豁達一點。

  我與母親上羅家談論婚事,得到上賓的待遇,羅太太親自做了點心招待我們。

  母親見了羅太太,一怔,坦白開朗地說:「羅太太,真不相信咱們是親家,你看上去像是太初的大姐姐。」

  羅太太整個臉都漲紅,囁嚅地說:「我也不知道為老不尊是個什麼意思。」

  母親連忙笑道:「羅太太,我豈敢是那個意思!」

  平時並不見得精明的母親,比起羅太太,也顯得能說會道,由此可見羅太大的怯弱。據黃振華說:她只有在感情的道路上百折不撓,其餘世事一竅不通,是個大糊塗。

  當日她穿一件白色開司米毛衣,一條黑綠絲絨長褲,戴一套翡翠首飾,皮膚是象牙白的,四十歲的女人還有這許多美麗……我呆視她。

  母親說:「羅太太,我這次來拜訪你,是想談談咱們孩子的婚事。」

  「啊,他們幾時結婚?」羅太太問。

  母親忍不住又笑,連她都呵護地說:「羅太太,就是這件事想請示你呀。」

  「我?」羅太太一怔,「本來我是不贊成太初這麼早結婚的,但棠華是這麼好的孩子……你們拿主意好了。」

  「當然要太初本人同意……太初自然是千情萬願……我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我能說什麼呢?」她低下頭。

  我激動地說:「羅太太,你口口聲聲說自己不負責任,可是比起那些似是而非,滿以為把孩子帶大便是立了汗馬功勞,於是諸多需索的那種母親是勝過多多了。」

  羅太太仍沒有抬起頭來,「當初我為了自己的快樂,而沒有顧及太初的幸福……我並非後悔,但對太初我有太深的內疚。」

  母親沒聽懂,五十歲的母親根本不知道在感情中翻觔斗的痛苦。

  她說:「羅太太,那麼我們與太初商量婚期就是了。」

  羅太太說:「有了日子,記得告訴我。」

  「那自然。」母親爽快地說:「羅太太,豈有不告訴之理。」

  羅太太輕輕與我說:「棠華,你不放心太初?」

  我臉紅。

  羅太太又輕輕說:「有緣分的人,總能在一起,棠華,你別太擔心。」聽了這樣體己的話,我忽然哽咽起來。

  我說:「以前我與太初天天見面,送她上學放學,現在簡直如陌路人一般,輪隊等她的時間,有時到她公寓坐著,也不得安寧,幾百個電話打了來找她,我很彷徨……」

  羅太太默默地,在想安慰話兒叫我放心。

  母親知趣地坐在一角翻閱雜誌。

  「此刻工作又忙,我不能分心——有時候難受得像要炸開來,巴不得娶個平凡的普通的女孩子,結了婚算數,日子久了,生下孩子,多多少少有點感情,生活得寧靜不一定是不幸福。」

  「這真是氣話……」羅太太輕輕笑,「太初怎能不愛你呢?她一切以你為重,你也太欠信心了。」

  我說:「太太,你不必安慰我了。」

  「呵!你瞧我安慰過誰,你這孩子!」

  「我不是孩子,我早已大學畢業,我是個成年人。」

  「你這個口氣,像當年的溥家敏。」她莞爾。

  「誰要像溥家敏!」我賭氣,「我不要像他。」

  「好,不像不像。」太太哄著我。

  我覺得自己活脫脫地似個孩子,作不得聲。

  「棠華,你別多心了,活活折磨自己,又是何苦來。」羅太太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手心的皮膚是滑膩的。

  我在此刻也發覺太初並不像她母親,她們是兩個人,容貌上的相似並不代表什麼。

  我說「我要送母親回家了。」

  「你時常來,這個家根本就是你們的家,你們老是對我見外,」她略帶抱怨地說,「下星期我生日,你倆又好藉故不來了。」

  「我們並不知道有這回事。」我意外。

  「黃振華明明通知你們了,」她笑,「難道他忘了?」

  「我們一定來。」我說。

  「記得振作一點。」

  「是。」我感激地說道。

  回家途中,母親說:「你去敲定太初,快快結婚,省得夜長夢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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