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點點頭,「一定是神經病。」
說完了,無限淒涼。
問她,她也不知道,怎樣才能不離婚,相敬如賓她試過,相敬如冰她也試過,就是不成功。
安康這時拍拍她肩膀,「沒問題,我去做功課,我們慢慢再討論這個問題。」
他走開之後,常春用手撐著頭,半晌不能動彈。
這算是她的理想生活嗎?
她想都不敢想,成年以後,常春永遠有種置身戰壕的感覺,只要能夠存活,已是豐功偉績。
她對自己沒有期望,亦無大計劃。
她最大的敵人是開門七件事,還有通貨膨脹。
第二天看報紙,眼角瞄到保良局啟事,助養一名孤兒,一個月才幾百塊,隨便一頓午餐的花費而已。
也許宋小鈺是正確的:給最需要的人,而不是至親。
琪琪與瑜瑜還有能夠養活她們的母親。
電話響了,是馮季渝。
常春詫異,「這麼早,身體好嗎,孩子可聽話?」
馮季渝說:「有事請教,是以黎明即起。」
常春只怕又是什麼重要大事,誰知馮季渝說:「瑜瑜問我,電視新聞片頭中會轉的那只球是什麼。」
「買只地球儀給她好了,我家有,改日送來。」
「謝謝,我已經買到。」
「告訴她,我們生活在這個地球上,屬於太陽系九大行星之一。」
「對,可是她問我,地球為什麼會轉。」
常春沉默。
「我同她說,地球亙古自轉,還有,它也繞著太陽公轉。」
常春苦笑,這確是最難接受的一項事實。
「瑜瑜可相信這件事?」
「她有點猶疑,不過知道媽媽不會騙她。」
常春說:「讓老師告訴她吧。」
「史必靈,原來我們住在一隻滴溜溜會轉懸掛在半空中的一隻球上。」
常春一貫幽默,「不然你以為怎麼樣,地球是四方的?」
「原來我們沒有什麼保障,」馮季渝笑道:「這個球隨時會摔落在宇宙的某一角落。」
「於是你有了頓悟。」
「是,由此證明我們不同宋小鈺爭風喝醋完全正確。」
常春只是笑。
「對了,我在書本中發現,」馮季渝頂愉快起勁,「地球的軸是斜的。」
「是,成六十四度,並非直角。」
「你還記得?」
「中學會考地理科我拿的是優。」
馮季渝由衷地說:「史必靈,我希望有一日能學你看得那麼開。」
「我?你沒見我爭得咬牙切齒、額露青筋的醜態呢。」
「謝謝你的時間,現在我要出門去見醫生。」
是次談話十分愉快。
漸漸人總會朝返璞歸真這條路上走。
才到店門,看見林海青已經在收拾擺設。
自從認識他之後,常春明白什麼叫做多一條臂膀倚靠。
她記得她同常夏說:「我希望我有三隻手。」
誰知常夏答:「我希望有四隻。」更貪。
此刻,放在她面前的,正是有力的兩條手臂。
當然,常春不能免費借用,她須付出代價。
她願意。
常春不再固執,因為正如馮季渝所說,人類不過住在一隻懸在半空不住轉動的球上。
她決定接受林海青做合夥人。
而海青,他永遠不會知道,一隻孩子的地球儀,幫了他多大的忙。
海青看見了她,「早,今日你臉色祥和,心情愉快,我們生意一定不錯。」
「坐下來,海青,我們談談你做小股東的細節。」
海青並沒有雀躍,他氣定神閒,像是一切均在意料之中。
一切以雙方都有利可圖為原則,合約條款交朱智良律師過目。
簡單的會議完畢後,海青才露出大大一個笑容,誠懇地握著常春的手搖一搖,「我不會令你失望。」這,也是處世演技的一部分。
已經沒有新意,常春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呵欠,林海青知道一切瞞不過常春的法眼,略見尷尬,但一想到他不會佔她便宜,又旋即泰然。
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
常春感慨,幸虧有孩子們,子女對她,以及她對子女,百分之百真摯。
常春喝一口茶問:「你可知道什麼地方找得到太陽系九大行星的掛圖或地圖?」
「你要的是詳圖吧。」
「是,最好中英並重,列明所有行星的衛星那種。」
「我替你去找。」
他沒有多餘的問題。
倒是常春忍不住,「你不問我有什麼用?」
海青抬起頭,訝異答:「當然是用來教孩子功課,」停一停,「我會順帶替你找一張宇宙圖同月球地圖。」
「謝謝你。」
誰會不喜歡那樣聰明伶俐的年輕人。
朱智良來找她,常春一抬頭,發覺已經中午,一天又報銷了一半。
「方便出來嗎?」
「店裡有海青,我走得開。」
從前,吃中飯也最好把店背在背上。
朱女把一管鎖匙交給常春。
一看就知道是枚銀行保管箱鎖匙。
「屬張家駿所有,宋小鈺去看過,把鎖匙交給我,她說你應該去接收。」
常春搖搖頭,她臉上微微的厭惡並非偽裝,「朱女,讓張家駿入土為安吧,別再把他掀出來談論不停了。」
朱女把鎖匙放在桌子上。
「我已沒有興趣,你如說我涼薄,我亦可指你走火入魔,朱女,到此為止。」
朱女輕輕歎息。
常春把那把鎖匙輕輕推回去,「問問馮季渝可有興趣。」
「她昨日已說不。」
月球的地圖的確有趣可愛得多了。
「我徵收合夥人,接受新資本,請為這張合同做見證人。」
朱女頹然。
常春只顧說下去:「做生意亦不能太過墨守成規,雖然我滿足現狀,但生命那麼長,沒有新發展也挺悶,把隔壁舖位分期付款買下來,誰知道,也許就會有奇跡。」
朱智良一聲不響。
那把鎖匙仍在桌上。
常春拿起手袋,「我有事先走一步。」
最凶的反應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不過也要當事人夠冷靜才行,常春的道行並非特別到家,她是真正的不感興趣。
保險箱裡即使有值錢的東西,也變賣了捐給孤兒院吧。
她早已失去張家駿,還有生活中其他更寶貴的人與事,不是不在乎,而是比從前更懂得珍惜此刻手上所擁有的,爭不爭得到本來不屬於她的東西,已不令她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