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沒有季節的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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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頁

 

  「我竟不知道如何挨過這個炎夏。」

  「像以往那樣慢慢一日一日熬過去,然後,你會詫異冬天來得何其快。」

  「用到這個挨字,可見生活真沒意思。」

  常春笑,「我的一位才子朋友說,他早知道生活沉悶,可是就沒想到會悶成這樣。」

  馮季渝接上去,「人人知帶孩子辛苦,就沒想到辛苦成這樣。」

  「除了你我,人家娘家或夫家總有相幫的人。」

  「算了。」

  常春說:「我這個人特別小氣,安康有三個姑媽,個個袖手旁觀,我偏不原諒她們。」

  馮季渝笑,「一個人在清晨的意志特別弱,滿腔恨事。」

  「牢騷特別多。」

  「史必靈,你有發怨言的權利,因為你已克服生活,我不行,我還要走一大段路,不能洩氣。」

  「要結婚好結婚了,」常春提醒她,「孩子要名份。」

  「上次已經為孩子結婚,這次不能犯同一錯誤。」

  「那麼,為這個夏季結婚。」

  馮季渝笑。

  「天已經亮了,吃一個豐富的早餐,」常春說,「然後去做一個頭髮,買件新裝。」

  馮季渝苦笑,「哪有心情。」

  「叫保姆帶著瑜瑜好了,你也是人,也該輕鬆一下。」

  馮季渝訕笑,是嗎,她還是人嗎?她難道不是可憐的母牛嗎?

  常春沒有問及馮季渝身邊那位先生。

  這時安康推門進來,「你還沒睡?」十二分訝異,「媽媽,我同你調換身份就好了,我不知多想睡到中午,可是我要上補習班。」歎息表示惋惜。

  常春啼笑皆非,本來這是母親對幼兒最常說的一句活:「寶寶為什麼還不睡,媽媽累得賊死,想睡都不行,媽媽同你調轉做人好不好?」

  現在被少年兒子拿來教訓她。

  常春大叫,「我的褒姿蛋在哪裡?」幸虧還有一個小的。

  琪琪馬上奔過來跳進母親的懷裡。

  那日,回到店裡,常春看到林海青有明顯的黑眼圈。

  昨兒晚上一定做賊去了,年輕真好。

  坐定當了,海青說:「店裡有三個人會比較鬆動。」

  常春不出聲,是,誰不知道這是事實,難為開頭時什麼都由她一個人挨。

  「我想招聘一個男職員。」

  「我贊成。」己到收成的時候。

  過一刻,海青說:「昨天我去看過家母。」

  啊,常春聳然動容。

  「她外型仍然標緻,自小人家以為她是我們大姐。」

  的確有這樣得天獨厚的女子。

  像一部蕩氣迴腸的小說,剛開頭已經引人入勝,常春正想把故事聽下去,有顧客進來。

  常春只得上去招呼。

  客人取出圖樣,「我朋友說,這副耳環在你們處買的。」

  常春看一看,「哦是。」

  「我想要十來副,實不相瞞,我在三藩市漁人碼頭也開著一爿禮品店。」

  「原來是行家,失敬失敬,可是我沒有現貨,需要預定,你有沒有一個星期時間?」

  「我後天就回去,可是我願意付訂金,你們大可用速遞寄給我。」

  「這位是我拍檔,你同他商量好了。」

  接著進來的是一個英俊的青年,年紀不過十七八歲。

  他問常春:「你們有沒有寶石戒指?」

  「有,要什麼種類?」

  「不超過一千元那種。」他很坦白。

  常春有點為難,「能不能多付一點?」

  「最多一千二。」

  常春也不得不坦白:「我們沒有那種寶石戒指。」

  青年失望。

  「送給誰?」

  「女朋友,她同學有一隻寶石戒指,購自貴店。」

  原來如此。

  常春不得不硬起心腸,她店裡所有陳列品均屬商品,非付足銀兩不可帶走,一做善事,人客聞風而來,那還了得。

  她咳嗽一聲,「我們有其它的戒指。」

  「一定要有寶石。」

  常春歉意地笑笑,攤開手。

  忽然她聽到一個聲音:「或者,一隻精緻的照相架子可使她開心?」那是林海青。

  但那個青年搖搖頭,失望地離去。

  常春看著他背影,過十年八年,安康說不定也會這樣去為一個陌生少女鞠躬盡瘁。

  海青講出常春心底語:「奇是奇在從來沒有少年為母親這般盡心盡意。」

  常春白他一眼,「少替我擔心,幸虧我還有一個女兒。」

  海青說:「你不知道你多幸運。」

  「我猜我是,」停一停,「令堂也有女兒,胡平是你妹妹。」提醒他把故事說下去。

  海青惆悵說:「呵是,家母。」

  他母親看上去仍然年輕,端坐名貴沙發椅上,有點神聖不可侵犯模樣。

  海青挑一張比較遙遠的椅子坐下,客堂間大就有這點好處,人與人之間可以維持點距離,不用肉搏。

  母親開口了:「海青,許久不見。」略見懇切的樣子。

  海青身為藝術家,當然懂得欣賞她身上那件裁剪得無懈可擊的旗袍。

  這種料子,以前,上海人叫喬琪紗。

  是種極薄的、半透明、織得略起皺紋的印花棉紗。

  海青把目光轉到別處。

  除他以外,誰會這樣端詳母親呢,一般人才不理母親外型打扮,有什麼不同,母親是母親,只要愛孩子,也就是好母親。

  半晌才答:「我與人合夥,開了一爿禮品店,忙得巴不得有四隻手。」

  母親點點頭,「我聽說了,你合股人是位很能幹的太太,幫你很大的忙。」

  海青立刻朝胡平看去。

  他的妹妹睜了睜眼,表示消息不是由她洩露的。

  母親仍然不放過他,母親仍然四處打聽他的隱私。

  他不來見她是一回事,他的事,她全知道。

  說到這裡,海青停了下來。

  常春很少如此失態,但是她忍無可忍,追下去問:「後來怎麼樣?」

  海青說:「我走了。」

  「什麼!」

  「我沒留下來晚飯,我告辭了。」

  「可是,」她有一千個疑問,「宋先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還有,你母親快樂嗎,還有,你們可打算講和?我都想知道。」

  海青說:「我也想知道,可是我沒沉得住氣,我如坐針氈,我不得不走。」

  「已經難為你了,你做得很好。」

  但是故事聽不下去,非常春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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