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正當享受,琪琪進來搶奪她手中報紙。
常春並沒有撥開女兒的手。
她很看得開,如常夏說:「現在孩子要你陪,便盡情糾纏,過些日子,沒處找他們的影子。」
「一個旅行去、找伴去、跳舞去,叫他們在父母身邊,也不能夠。」
常春自副刊世界裡走出來。
抱著琪琪,一同入睡。
半夜,琪琪手臂「咚」一聲甩在媽媽胸前。
常春睜開眼睛,在幽暗光線底下看到琪琪完美純潔的小面孔,感慨萬千。
曾經一度,她常春也是這樣一個小寶貝。
天剛亮,逼人的生活已經開始。
廚房的抽油煙機有待修理,大門外一盞燈泡壞了多時,琪琪校服上校徽要釘上去……
家務助理講明只是助理,主力還是常春這個一家之主。
回到店時,打開門,坐下,心驚肉跳地等助手來上班,常春永恆的恐懼不是生老病死,而是店員去如黃鶴。
遠處一位女生走過來,常春隔著玻璃鬆口氣,可是跟著一看,精神又吊起來,不對,這不是她的夥計。
這是朱律師。
常春大奇,「你來幹什麼?」她拉開店門。
朱智良看著常春,簡直不知道如何開口。
「有什麼不對?」
「讓我們先坐下來。」
她坐了很久,順手取過一件水晶擺設把玩,半晌才說:「昨日下午,已經六點鐘,律師行職員都快走光了。」
常春笑。
這像一篇短篇奇情小說的開頭,她給她接上去:「忽然一個英俊神秘的男子輕輕走進來,遞上一束紫色毋忘我——」
常春這時接觸到朱智良玄冰一樣的目光。
朱女喝道:「你聽完我說就不會這般開心了。」
「究竟是什麼事?」
常春看看表,少女店員還沒有出現。
朱女講下去:「有人推開門,進來,找朱智良。」
朱智良一看,來客是個年輕女子,面熟不知在何處見過。
朱女的目光何等銳利,上下左右三秒鐘的審視,就已經把她的身份判出高下。
少女身上秀麗名貴穿戴非她自己的能力辦得到,一定是靠父蔭,換句話說,這是位千金小姐。
她來找朱律師有何因由?
少女憂鬱地說:「朱律師,我叫宋小鈺。」
朱智良招呼她坐。
「劉關張律師行薦我來此。」
「啊,是什麼事呢?」
宋小鈺打開手提包,取出一紙文件,遞給朱律師。
朱智良攤開來,一看,猛然抬起頭來。
「什麼?」她大驚失色。
宋小鈺低聲說:「這是劉關張律師處訂立的合法遺囑。」
朱智良提高聲線:「你是張家駿什麼人?」
聽到此處,常春亦變色,「這個女子是誰?」
那少女看著朱律師,答:「我是張家駿的未婚妻。」
未婚妻?
未婚妻!
常春聽得眼珠子要掉出來。
常春驚問:「遺囑上講什麼?」
遺囑上這樣簡單地寫:我,張家駿,僅將我全部財業,包括位於落陽道七號兩座十二樓的公寓,以及加拿大道明銀行定期存款加幣十五萬元,以及匯豐銀行保險箱七七四一號內所有物品,均交給宋小鈺女士。
常春一聽,氣得肺都險些兒炸開來。
什麼,天下有這樣的男人,放著兩個親生女兒不顧,竟把他僅有產業交在一個陌生女子手中。
朱智良說:「史必靈,你且喝杯水定定神。」
常春咬牙切齒,半晌作不了聲。
過了像有一個世紀,有人遞給她一杯開水一顆鎮痛劑,原來店員已經上班了。
常春低下頭,終於說:「我的女兒,我會照顧。」
朱女說:「張家駿那廝,該張遺囑完全合法,但是官司還是可以打——」
常春訕笑,「為著落陽道一座千尺公寓以及十五萬加幣?我常春隨時拿得出來,為著一口氣,我還不如把它留著暖暖胸口,朱律師,做人靠自己爭氣,我若背不起生活包袱,我就不敢活著。」
朱女聽罷,鼓起掌來。
那少女店員卻怔怔落下淚來。
常春忽然替別人擔心,「你去見過馮季渝沒有?她好似比較在乎。」
「我不知如何向她開口,她對於這份遺產比較執著,她恐怕不會放手。」
「馮女士經濟情況如何?」
「她像城內所有時髦男女一樣,月月清,且還欠下信用卡不少。」
「可是她有份年薪百萬的優差。」
朱律師「嗤」一聲笑,「哪有那麼多,你以為你做老闆,人人拿一百萬?」
「那也總有五六十萬,夠用了吧,不算是窮人了吧,我還沒有這樣的進賬呢,只不過我懂得克勤克儉。」
「我會去瞭解她的情況,不過她最近身體欠佳,意欲停薪留職。」
「我不信她沒有儲蓄。」
朱女看著常春,「史必靈,你才是城內唯一有儲蓄的怪人。」
常春又一次駭笑。
朱律師預言,「這件事不會那麼容易擺得平。」
她倆對馮季渝的脾氣有點瞭解。
朱智良說:「你聽過英女皇伊利莎白一世的故事吧,她娘安褒蓮女士寧可拋頭顱也要維護女兒的權益。我猜想馮季渝也有這種血液。」
「小心她一怒之下動了胎氣。」
過了兩天,常春就發覺她長著一張烏鴉嘴。
朱智良律師通知常春,馮季渝進了醫院。
「你理應去瞧瞧她。」
常春為難,一方面又擔心,「她情況不嚴重吧?」
「你去問她不就知道了。」
常春咬一咬牙,去就去,就當作一個女人去看另外一個女人。
絕不能空手去,常春令家務助理燉了一罐子清雞湯,另外買了一盒精緻的糕點,帶著上醫院。
馮季渝躺在頭等病房裡,左腕吊著葡萄糖水,臉色抹掉脂粉,十分蒼白,五官娟秀。
常春進去的時候她睡著了。
常春耐心地坐在一角等。
真的,一個女人為什麼不能來探另外一個女人?
半晌,馮季渝動一動身子,仍沒有醒。
常春是過來人,當然知道家中有一名兩歲半幼兒的母親大概只有進醫院來才能好好睡一覺。
她不去叫她。
半晌,常春正在猶疑是否要等下去,病房門被推開,一名女傭抱著小瑜瑜進來探訪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