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假使蘇西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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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你,雷律師。」

  蘇西先回廣告公司。

  老陸迎出來,「怎麼樣?」

  蘇西笑著反問:「你說呢?」

  老陸端詳她,「呵,」他喊出來,「蘇西,你已是個富女了。」

  「可不是。」

  「你要辭職?」

  「不,我會做下去。」

  老陸堆上笑容,虛偽的誠意自他的皺紋裡湧出來,「那真是我們的榮幸,你一定會給我們帶來更多客戶。」

  「首先,我要告假。」

  「當然當然,處理財產是非常棘手的事。」

  蘇西開著小小日本車趕回家去。

  母親坐在露台上看風景,聲音有笑意,「分到你那份了?」

  「雷律師已知會你?」

  「是,她很滿意安排。」

  「媽,你呢?」

  「一個女孩手邊有妝奩總是好事。」

  「媽,從此以後我可以罷買日貨,置歐洲跑車了。」

  「恭喜你。」

  「媽,你高興嗎?」

  「我替你開心。」

  蘇西追問:「你自己呢,母親,你自己呢?」

  她啞然失笑,「現在你經濟獨立,不勞我掛心,下個月我可以乘輪船去環遊世界。」

  蘇西開懷地笑。

  「可是,蘇西,你要小心,你不能墮落。」

  「不會,墮落也不是易事。」

  「蘇西,你太天真了,一個人甚易墮落。」

  「我不相信。」

  「嫁人為妾,即十分墮落。」

  蘇西不語。

  她母親苦笑,「去,去選購歐洲跑車。」

  她站起來,身段高挑,同蘇西一個式樣。

  「我約了人打橋牌,晚上不回來吃飯。」

  「你不想知我得到多少?」

  「一切都是你應得的,你也是他的女兒。」

  她出去了。

  蘇西知道母親想藉故靜一靜,今天這件事勾起大多回憶,她一定感慨萬千。

  累了一天,在雷律師處喝的香擯又冒起泡來,蘇西躺到長沙發上去,不消片刻,已經熟睡。

  也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夢了。

  因為擔心,也與心理醫生談過夢境。

  開始的時候,夢見她自己走進一個客廳。

  蘇進蘇近與蘇周都已經坐在那裡,這不稀奇,可是突兀的是,他們是成人,她卻還是小孩。

  她尷尬地站在一個角落,不知道為什麼來,也不知道需見什麼人。

  忽然聽見蘇近與蘇周咕咕笑。

  當然是笑蘇西。

  蘇西本來不叫蘇西,父親叫她蘇迪(內「西」),一樣有一隻撐艇,只是少了一點。

  母親在填寫出身證明文件的時候,沉默地、固執地只寫了一個西字。

  自此以後,連名字也成了笑柄。

  蘇近與蘇周是那樣喜歡取笑人,事實上,她們的嘴至今尚在原來位置上而沒有笑歪,堪稱奇跡。

  蘇西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夢,不久她會醒來,可是仍然難堪羞愧到極點,夢與現實何其接近。

  只聽得蘇近笑道:「渾身都是毛,簡直似只動物。」

  夢中,她們每次取笑諷刺揶揄的題目都不一樣,內容卻保證一般精彩。

  「你看她那頭髮眉毛,簡直黏在一起,手手腳腳黑墨墨,一看仔細,也是汗毛,哈哈哈,是個毛孩。」

  無論她們說什麼,蘇西總是開不了口,承受著無限屈辱。

  她試過在夢中掙扎張嘴,可是只能發出啞啞之聲,似只烏鴉,急得她熱淚直流,於是引起更多恥笑。

  心理醫生同她說:「你已經長大,不必理會出身,鼓起勇氣,開始自己的生活,庶出有什麼關係,你一旦耿耿於懷,自卑不已,這噩夢終日會折磨你。」

  真是分析得好。

  蘇西歎一口氣,正想自夢中走出來,忽然之間,她看到自己的手腳身體迅速長大拔高,在數秒鐘內變成一個大人模樣。

  噫,蘇西不再是七歲,蘇西已是二十三歲。

  接著,她呀地一聲,發覺會得開口說話。

  她指著蘇近,「你!」

  蘇近吃驚地抬起頭看著她,這是誰、什麼時候進來、怎麼會得站在門角。

  「哎呀,是那個女人的女兒。」

  「我叫蘇西,」她一字一字說出來,「蘇──西。」

  她踏前一步,握著拳頭。

  蘇近與蘇周害怕了,姐妹摟作一團。

  蘇西甚有快感,想揮舞拳頭,作一次大突破,可是鈴聲大作,甚為吵耳。

  剎那間,她醒了。

  哎呀,這是一個好夢,她真不願醒來。

  第二天一早,她去探望司徒醫生。

  司徒是個英俊溫柔的年輕人,現代譯夢人,而且會替客戶堅守秘密。

  他聽完蘇西敘說,想一想,「你已得到釋放,不再自卑。」

  蘇西很安慰,「我相信如此。」

  「不過,一個真正不介懷的自由人,不會做這種夢。」

  「這個我也懂,從今以後,輪到他們夢見我揮舞著拳頭分掉他們四分之一財產。」

  司徒耐心他說:「不,也不是那樣。」

  蘇西靜下來,「應該如何?」

  「應該心胸裡完全沒有那一家人,你才會得到真正釋放。」

  蘇西釋然,「這是至高境界,明鏡本非台,向來無一物。」

  司徒也笑。

  「不,我恐怕會永遠記得他們。」

  「那麼,你心中永遠有創傷。」

  蘇西承認,「可是,每個人心中都有傷疤,人生怎會十全十美。」

  「說得很好,有沒有想過遺產怎麼樣用?」

  「我不懂投資,也不會做生意,我想,會慢慢使用利息。」

  「已經可以令你舒服地過一生。」

  同一天,雷律師找她:「你得見見朱立生。」

  「誰?」

  「請勿掉以輕心,這朱立生與我同樣是你的品格評選人。」

  「我可不知家父有這位老友。」

  「你一向知得很少。」

  這是真的,她從未踏進過大宅的門,過年過節,父親只來稍坐一下,看看她就走,像個有特權的客人,一次,約七八歲模樣吧,她忽然客套地同他說:「謝謝你來看我們。」她記得父親笑了。

  又有一次,他帶來一個朋友,送蘇西一套栩栩如生的西遊記人物玩偶,蘇西珍藏至今。

  蘇西懂事的時候,父母已經分開,他把她生活安排得相當好,房子、車子、每月支取零用及家用。

  中學畢業,替成績不是上佳的蘇西找了幾間小大學,蘇西挑美國加州是因為當時一個小男朋友也要到西岸升學,結果到了彼邦,兩人只見過三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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