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假夢真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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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頁

 

  「應該的。」

  「明早,明早我們才去。」

  結果,兩個人都沒熬得住,在黃昏時分,就找到車子,前往茂名北路。

  整個故都浸在一層金色的薄霧裡,看仔細了,其實是灰塵,新的建設夾雜在舊屋舊路中,宛如破衣上的補丁,極其不自然。

  然而韶韶不是觀光來的,她來尋找母親的歷史。

  敲門,門開了。

  「我們找許旭英女士。」

  「她出去了。」

  「你是哪一位?」

  「我是許老太的看護,我姓張。」

  「我是許老太的孫女,我祖母在嗎?我來看她。」

  對方吃了一驚,門緩緩打開。

  那是一幢維修過的舊公寓。

  在那層無處不在的灰塵中,韶韶看到一個老人背著大門坐在陽台一張籐椅子上。

  這是她祖母。

  她生命之源。

  韶韶清清喉嚨,欲走近她。

  可是那幕張媽忽然說:「老太太已經不認得人。」

  韶韶停住了腳。

  張媽進一步解釋:「她神智不大清楚。」

  韶韶猛地退後一步。

  「我來的時候,老人已經是這樣。」

  韶韶失去控制,眼淚汩汩而下。

  這是她自母親去世後遭遇的最大打擊,身世之謎一層層揭開,終於找到父系嫡親,祖母卻不能相認。

  韶韶激動地趨向前去,「祖母,我是許韶韶,我回來看你了。」

  那老人輕輕轉過頭來,看著韶韶,一臉茫然。

  「祖母,我是你的孫兒。」

  那老人白髮蕭蕭,每一寸皮膚都打著無數皺摺,一身上下總算乾淨,她看著韶韶,良久,似想辨認韶韶身份,但是她沒成功,她不知這女子是什麼人。

  韶韶握住祖母的手,用另一隻手背去擦眼淚,像個小孩子。

  那老人忽然問:「你回來了?」

  韶韶猛點頭,「是,我回來了。」

  老人隨即緊緊抓住韶韶的手,「你回來了,那,我家的旭豪呢,旭豪又什麼時候回來?」

  韶韶一震,她明白了,老人自兒子失蹤後就神智模糊,祖母受了極大的刺激,精神失常。

  韶韶鼓起勇氣,坦白告訴祖母:「我父親早已不在人世。」

  老人怔怔地看著韶韶,「不在了,不會回來了。」

  「是,」韶韶說,「祖母,我是他的女兒,現在我在這裡。」

  老人喃喃道:「是的,旭豪不回來了,我們沒有錢,要付錢哪,要付錢才能一槍打死,否則要受折磨,慢慢流血,扛回家還沒嚥氣,你說,我們哪來的錢?」

  韶韶本來已經傷透了心,一聽這番話,整個人如墮冰窖,她「霍」一聲站起來,退後一步,背脊冷不防撞到一張椅子,椅子打翻在地,嘩啦一聲。

  是蘇舜娟扶住了她。

  韶韶的身子不住地抖。

  韶韶以不置信的口吻問:「你說什麼,祖母,你說什麼?」她如墮入惡夢迷宮。

  老人別轉了臉,繼續看向弄堂。

  一個小孩追逐另一個小孩,嘩啦嘩啦地叫過去。

  韶韶縮到角落,不住撫摸手臂,原來她皮膚上統統起了雞皮疙瘩。

  正在這個時候,聽見有人問:「你們是什麼人?」

  韶韶呆呆地轉過頭去,只見一個年齡與蘇阿姨相仿的女子站在門口。

  張媽連忙上前與她細語。

  那女子臉色稍霽,充滿訝異,「你說你是誰?」

  韶韶問:「你又是誰?」

  「我是許旭英,許旭豪的妹妹。」

  「那你是我姑姑,我是許旭豪的女兒韶韶。」

  「旭豪有個女兒?」許旭英說著就哭了。

  蘇舜娟目睹這一幕,臉色灰敗,用手帕捂著眼睛流淚。

  「我還帶來了父親的同學蘇女士。」

  「你母親是誰?」

  「家母叫姚香如。」

  「她人呢?」

  「她在年頭已經去世。」

  許旭英看著侄女兒,「你像足了你父親,我不用看任何證明文件,我相信你。」

  韶韶此際已不知自己像誰,擁抱著陌生的姑姑,號啕大哭。

  老人聽見哭聲,抬起頭來,「莫哭莫哭,為什麼哭?你父親就要回來了,旭豪,你是男孩子,將來要照顧媽媽同妹妹,怎麼老哭?」

  韶韶一聽,只覺人生的磨難無窮無盡,她不知道是否支撐得住。

  她抓緊了姑姑的手,淚如雨下,整個背脊被汗濕透,心中奇苦,忽然想到很小很小的時候,被老師冤枉默書作弊罰留堂,既委屈又害怕,看著天色已黑不能回家的情況,正與此刻相同。

  這時,幸虧蘇阿姨過來說:「韶韶,你且去洗把臉,別激動。」

  韶韶一想,這是事實,切莫刺激祖母與姑姑才好。

  她慢慢把情緒壓抑下去。

  姑姑給她一杯白菊花茶。

  張媽說:「我要喂老人家吃飯了。」

  韶韶連忙站起,「讓我來。」

  張媽說:「我熟手,她會多吃點。」

  蘇舜娟此際作主說:「韶韶,我們先回去再說,讓姑姑吃飯。」

  韶韶把酒店房間與電話號碼留下告辭。

  蘇阿姨一直輕輕撫摸她的手以示安慰。

  韶韶摸著自己濡濕的額角忽然大笑起來,「難怪母親對我的身世一字不提,她做得對,的確知來無益。」

  蘇阿姨不作聲。

  韶韶過一會兒又說:「原來她一個人統統承擔了去,好苦的母親。」

  那夜,韶韶徹夜不能成眠,坐在床角,默默流淚,一閉上眼睛,就似看見一個滿身血污的年輕人被扛到家門,身體穿孔,汩汩流著黑色的血,他母親一見之下,神智就從此昏迷。

  韶韶握緊拳頭,直至指節發白,那年輕人,正是她的父親。

  她聽到得得得的聲音,半晌,才知道那是她牙齒叩牙齒發出來的異聲。

  正彷徨間,忽然聽見有人敲門,她跳起來,沙啞著聲音問:「誰?」

  「韶韶,我是志能。」

  鄧志能,怎麼會是鄧志能?

  韶韶連忙去打開門,看到丈夫,如見到救星,籟籟落淚,「大嘴,大嘴,你來了。」

  鄧志能連忙抱住她,「韶韶,你怎麼臉如金紙?」

  「大嘴,說來話長,你是怎麼來的?」

  「我獨坐家中,心血來潮,心驚肉跳,故趕了來。」

  「謝謝你,大嘴,我需要你,此刻我真的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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