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流金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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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頁

 

  「南孫,你要找我聊天,隨時歡迎。」

  「謝謝你。」

  「不送。」

  南孫離開他的書房,趾高氣揚地回家去。

  公路車轉彎抹角地向山下駕駛去,節奏使用盡了精力的南孫渴睡,朦朦朧朧之間,她聽到一個極細極細的聲音鑽進耳朵,說:「你這樣,同朱騷騷有什麼分別呢?」

  如五雷轟頂,南孫驚醒,背脊一身冷汗,這是她良知的聲音,來向她報夢。

  南孫隨即同良知說:「有幾個女子,可以說她一生中未曾用一個笑一個眼色來換過她所要的東西?」

  良知沒有回答。

  南孫又說:「是,我同鎖鎖是沒有分別,或有,那是我會比她更加厲害。」

  她交疊起雙手,抱在胸前,勇敢地冷笑。

  笑完之後,有點失落,有點疲倦,原來一切事情,都是這樣開始的,南孫覺得並沒有什麼不好,並不是太難。她再次閉上眼睛,直至公路車駛抵家門。

  上車的時候,她是蔣南孫,下車的時候,她也是蔣南孫,但是有什麼已經碎掉,她心中知道。

  三個星期後,南孫與歐陽小姐之間的戰爭結束。

  歐陽的合同屆滿,系主任不推薦續約,親筆撰寫一個簡短的報告遞上去,歐陽變相被革除職位。

  她不過二十七八年紀,從未防過萬一,平地一聲雷,震得整個人呆掉,忙托羅布臣等人去探聽兼夾設法挽回,卻是木已成舟,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得大哭一場,捲鋪蓋,離開宿舍,結束一學期的風光,並不知死在誰的手上。

  南孫大將風度在這個時候現出來,講得出做得到,嘴巴密封,隻字不漏,連章安仁都蒙在鼓裡。

  既然打勝了仗,目的達到,就無謂再去踐踏失敗者。

  有人搞了一個歡送會。

  南孫發覺所有人都在,張良棟居然笑吟吟地與歐陽話別,歐陽不敢不強顏歡笑敷衍他。

  殘忍、冷酷、虛偽,身為兇手,南孫渾身顫抖,殺人自衛,或可原諒,強逼身上中刀的犧牲者娛樂大眾這一層,可否赦免?實在有礙觀瞻。

  南孫永遠永遠記得歐陽小姐的笑臉,因為她比哭還難看。

  這件事情之後,南孫那份少女的天真蕩然無存。

  夏季。

  鎖鎖邀南孫出海。

  公眾碼頭上停著只長約一百米的白色遊艇,鎖鎖伸手招南孫,「這邊,這邊。」

  朱鎖鎖穿件渾身是碎縫的衣裳,像是被暴徒用刀片劃破,南孫才要取笑幾句,一眼看到船身漆著「騷騷」兩字,大樂。

  這是她的傑作,今日獲公開發表,即使只是兩個字,也不禁歡呼一聲。

  水手接她上船。

  南孫看到李先生坐在艙裡,白衣白褲,戴副墨鏡,手中拿著杯桃紅色飲料,正朝她們微笑。

  鎖鎖瞄他一眼,「要是週末,人家是沒有空的,那是家庭日。」

  南孫覺得有點肉麻,但李先生卻聽得舒服透頂,他呵呵呵似聖誕老人般笑起來。

  蠻貼切的,他作風也似聖誕老人。

  這麼大一艘船,以私人命名,也不怕人非議,由此也可見騷騷受寵到什麼地步。

  「他本來把船叫恆昌號,難聽死了,關我什麼事,才不要它。」

  適才那一招叫假吃醋,現在這招叫真發嗲。

  李先生站起來,吩咐水手開船,輕輕搭住鎖鎖的腰,問她:「不怕蔣小姐笑你?」

  鎖鎖笑說:「南孫幫我還來不及呢。」

  李先生問:「蔣小姐今年要畢業了吧?」

  「明年。」

  鎖鎖卻又來打岔,「有怎麼樣呢,又不是想替人家找個優差。」

  在鎖鎖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沒頭沒腦,無名無姓,個個是「人家」,偏偏這些人家都與她有親密關係,十分刺激。

  「功課很繁重吧?」

  鎖鎖又說:「不相信人家有高貴的朋友還是恁的,忙不迭打聽,一會兒,說不定還要南孫背書。」

  南孫忍不住笑出來。

  李先生言若有撼,「你看看她。」

  鎖鎖懶洋洋脫下那件破衣裳,露出一身泳裝,那樣的皮膚,那樣的身段,不要說在東方首屈一指,簡直世界性水準。

  李某十分滿意,幸虧目光如欣賞一件藝術品,不至淪為猥瑣。

  「你們女孩子慢慢談。」他回到艙下。

  戴他走了,鎖鎖才說:「他去午睡,我們自己玩。」

  南孫不敢好奇,乖乖躺甲板曬太陽。

  「你同章安仁進展如何?」

  「就是他了吧。」

  鎖鎖看她一眼,「不需要再看看?」

  南孫只是笑。

  鎖鎖歎口氣,「老太太好嗎?」

  「托賴,不錯。」

  「聽說令尊大人在買賣樓宇上頗有斬獲。」

  「哎,他都快成為專業經紀了,一轉手便賺它十元八塊,要買李氏名下的公寓,都來找他。」

  鎖鎖說:「叫他小心點。」

  「不用吧,人總要找地方住,比抓別的貨安全得多,本市旺地有限。」

  鎖鎖向船艙呶一呶嘴,「我聽他說,氣球脹到一個地步,總會爆開來。」

  「啊,那我跟父親說一說。」

  鎖鎖低頭,「你我要過二十一歲生日了。」

  「真沒想到我們也會到二十一歲,時間過得太快,很不甘心。」

  「他們說過了三十,情況一發不可收拾,像骨牌一張張接著倒下,年年貶值,」鎖鎖黯然,「我們的好時光,不過這麼多。」

  「啐啐啐,二十一歲就怕老,怕到幾時去?」

  「你不同,你有本事,學問不會老,而我,」她伸出大腿,擰一擰,「皮肉一鬆,就完蛋。」

  南孫白她一眼,「財產呢,財產也會老嗎?」

  鎖鎖笑了,取過草帽,遮住眼睛。

  「李先生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不跟他做生意,或是學一門本事,將來就更有保障。」

  「小姐,你都不知道做一件事要花多少時間心血,我已經懶慣,早上七點鐘實在爬不起來。」

  「我不相信,你功課一直比我好。」

  鎖鎖笑,「那是多年前的事,掙扎到中學畢業,虧你們一家。」

  「你看你,說起這種話來了。」

  這時候李先生走到甲板來,「騷騷,公司有急事找我,我乘快艇到遊艇會上岸,你們好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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