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流金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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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老闆娘總結:「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要當心啊。」

  南孫擠出一個微笑。

  心腹之交,也不過是這樣,自身的利益,才是第一位。

  那個下午,南孫覺得人生沒有意義。

  她想到祖母說過一千次的,彼得在雞鳴之前,三次不認主的故事。

  她恨她自己,恨足一日。

  第二天清早,還是起來了,往製衣廠開會。

  廠方普遍使用電腦,南孫感到極大興趣,每次均參觀專家用電腦拼紙樣,當一個節目。

  她同主管小姐很合得來,聊了幾句。

  有位年輕人走過,打了個招呼。

  主管小姐笑說:「那是我們經理,上任才三個月,已有幾項建設,人稱電腦神童。」

  南孫聽是在聽,不甚為意。

  「未婚呢,廠裡各部門小姐都有點心不在焉了。」

  南孫笑一笑,專注地問了幾個問題才告辭。

  她一向回公司午膳,長駐辦公室,這也是老闆疼她的原因,有時長途電話專在稀奇古怪的時刻打進來,有個可靠的、能說話的職員忠誠侍侯,說什麼都給客人一個好印象。

  南孫根本沒有朋友。

  時髦男女把午餐約會當儀式進行,南孫卻不甚族人之一。

  與鎖鎖見面,也多數挑在星期六,以便詳談。

  工廠電梯人擠,她退後兩步,給別人進來,南孫想,人人肯退一步,豈非天下太平。

  她訕笑自己胡思亂想。

  正在這個當兒,她聽見有個聲音輕輕地問:「……好嗎?」

  南孫抬起頭,一張英俊的面孔正向她慇勤問候。

  怕她沒聽清楚,他再說一遍:「奇勒堅好嗎?」

  南孫呆住。

  腦部飛快整理資料,過三分鐘才得到結論:「你!」

  年輕人微笑,「別來無恙乎?」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南孫忽然覺得辛酸,竟沒有什麼欣喜之情。

  電梯門打開,他倆被人潮湧出。

  兩人站在行人道上。

  南孫這才看清楚他,在骯髒忙碌的工廠區重逢,年輕人的氣質卻與櫻花樹下無異,同樣令她心折。

  但是她呢?

  南孫低下頭,這些日子不知道多憔悴。

  她清一清喉嚨,「很高興再見到你。」

  「要不要一起……」

  「不,我有事,改天蔣。」

  南孫說完,匆匆奔過馬路,截到一輛空車,跳上去。

  車子開到一半,她才覺得毫無必要這樣狷介。

  不過算了,生活中諸多打擊以使她成為驚弓之鳥,最怕沒有心理準備的意外。

  朱鎖鎖聞訊惋惜地說:「不是每個男人豆像章安仁的。」

  南孫傻笑。

  「即使是,你現在也會得應付。」

  過一刻,南孫說:「我都沒有心情。」

  「沒有異性朋友怎麼行。」鎖鎖不以為然。

  南孫說別的:「家母問候你。」

  「那邊苦寒,她可習慣。」

  「不知道多喜歡,我做對了,她如獲新生。」

  「你也是呀,看你,多能幹,個個錢見得光。」

  鎖鎖永不介意嘲弄自身。

  每次都是南孫尷尬。

  喝完茶回家,屋裡漆黑,南孫開了燈,聽見廚房有呻吟聲。

  她飛撲進去,看到祖母躺在地下,身邊倒翻了麵食,一地一身都是。

  南孫大急,連忙去扶她。

  「南孫,」老太太呼痛,「腿,腿。」

  傭人放假,她不知躺在這裡有多久了,南孫慚愧得抬不起頭來,如熱鍋上螞蟻,速速通知相熟的醫生前來,一邊替祖母收拾乾淨。

  祖母掙扎,「我自己來……」

  南孫急痛攻心,手腳反比平時快三倍。

  倘若有什麼事,她永遠不會原諒自己,與女友坐咖啡廳閒聊,叫祖母獨自熬過生死關頭,交天不應,叫地不靈。

  醫生與救護車同時趕到。

  南孫不怪他們臉上有個「這家人恁地倒霉」的表情,畢竟不久之前,已經來過一次。

  幸虧老人只是跌斷腿骨,上了石膏,出院休養。

  南孫震盪尚未恢復,伏在老人榻前,直說「是我不好,都是我,叫你吃苦」。一輩子沒同祖母說過那麼多的話。

  老太太只得回報:「人老了沒有用,連累小輩……」

  鎖鎖笑她們如上演苦情戲。

  南孫時時叫鎖鎖回去,「你有應酬,請先走。」

  「我又不是老爺奶奶跟前的紅人,許多地方,都不叫我出場面,自己又不便到處逛,悶死人。」

  「是你自己要嫁人的,那時,某君當你如珠如寶。」

  鎖鎖收斂表情,沉思起來,隔一會兒,才說:「有許多事,你看不到。」

  「沒想到謝宏祖會這麼老實。」

  鎖鎖側起頭微笑,「你沒聽說他同瑪琳趙死灰復燃?」

  南孫放下手中紙牌,一顆心直沉下去,「不。」

  「真的。」

  「你怎麼辦?」

  鎖鎖仍維持笑臉,「她肯做二房,我可與她姐妹相稱,趙家三小姐叫我太太,我不吃虧呀。」

  聽這個話,南孫知道她不打算離婚,甚至不想追究。

  鎖鎖放下牌,「二十一點,贏你。」

  若無其事。

  老太太這時在房中叫:「南孫,南孫。」

  南孫答:「來。」

  她扶祖母上衛生間。

  出來的時候,鎖鎖已變話題,不願多說。

  深夜,南孫送走鎖鎖,進房去看祖母。

  以為她已睡著,但她轉過頭來,「南孫……」

  南孫緊緊握住她的手,盡在不言中。

  老人復元得這麼快,已經不容易。

  天色灰黯,天亮也同天黑差不多,鬧鐘專會作弄人,好夢正濃,被窩正暖,它卻依時依候丁零零地一聲喝破人生唯一的美景良辰。

  南孫老覺得鬧鐘的聲音不但惡、狠,而且充滿嘲諷、揶揄,像那種勢利眼的親友,專門趁閣下病,取閣下的命。

  鎖鎖大概一早看穿了,所以才不受這種瑣碎的鳥氣。

  她聽見祖母咳嗽聲。

  「起來啦。」近來她時常這樣問候孫女。

  南孫連忙掛一個笑臉,捧著一杯茶過去。

  「你準備上班吧,不必理會我。」

  南孫看著窗外,對面人家也開了燈,這樣天黑做到天亮又做到天黑,人生有什麼鬼意思。

  南孫等女傭開門進來,才取過大衣披上,經過上次,她再不敢叫祖母獨自待在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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