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色轉為煞白,踉蹌地後退幾步,喘息起來,呼吸艱難,雙手捉著喉嚨,倒地掙扎。
他急了,連忙找到噴劑藥,遞到她面前,扶起她。
兩個人都流下淚來。
她輕輕說:「你說得對,我欠你太多,我應該感恩,我不走,你放心,我至死也會留在這島上。」聲音漸漸嗚咽。
那第三者站在樓梯上,看到這一幕,冷笑一聲,雙目發出綠油油的光,她悄俏消失在角落裡。
如心寫到這裡,放下筆。
她既不口渴,亦不肚餓,走到茶几處一看,發覺上面已擱著兩份點心。
她詫異,不相信三四個小時已經過去。
她竟聽不到任何聲響,那麼沉湎,那麼投入,真是始料未及。
她伸一個懶腰,覺得有點累。
她半躺在長沙發上,喃喃自語:「苗紅苗紅,你是如何認識黎子中,又如何欠下他這筆無法償還的債,可否托夢給我,與我說個清楚?」
她打一個呵欠,閉上眼睛。
馬古麗這時恰恰推開門,看到這個情形,便悄悄退出。
這時,許仲智打來電話。
她取起電話聽筒,「許先生,周小姐睡著了,要不要喚醒?」
「不用了,我稍後再打來。」
而如心在書房裡悠然入夢。
她聽到輕俏的笑聲,「在寫我的故事?」
如心也笑,「是呀。」
「你把它叫紅塵?」
如心答:「可不正有一個紅字。」
對方感歎,「那並不是一個愉快的故事呢。」
「我機緣巧合,來到這島上,總有原因,也許就是為著要把你的故事寫出來。」
女主角輕輕地笑,聲音如銀鈴一般。
如心轉過頭去,看到穿著一襲舊紗籠的她,那紗寵布色彩斑斕,有些地方已經磨得薄如蟬翼,可是穿在她身上,卻無比輕盈曼妙。
她看上去,只得十七八歲模樣。
如心訝異,「你為何如此年輕?」
她有點無奈,「我認識他那年,只是個少女。」
「你怎樣認識他?」
苗紅低下頭,「家父曾是黎氏錫礦的工人,因嗜酒,被逼退休,家貧,仍獲准住在員工宿舍中,可是我有一個不爭氣的弟弟,竟潛入廠中盜竊,驚動了廠長。」
廠長想必是黎子中。
「那是一個雷雨夜,弟弟被扣留在派出所,我去他家求情,他自外應酬回來,看到我在門口等他。」
如心輕輕問:「當天,你就穿著這襲紗籠?」
「是啊,淋得遍體通濕,站在門口好幾個小時。」
「他怎麼說?」
「他喚我進屋,讓我更衣,用點心,然後與我談了一會兒,他答應幫我忙。」
如心可以想到故事其餘情節。
「他叫司機送我回家,半夜,弟弟就放出來了,父親依舊喝醉,我與弟弟抱頭痛哭。」
「你們的母親呢?」
苗紅淒然,「母親早逝,否則我們生活不致於如此淒慘。」
這時苗紅輕輕坐下,「過兩日,廠裡有人來叫我們搬家,我以為要逐我們出宿舍,驚惶不知所措,父子三人像籠中老鼠,如臨未日,可是工頭說黎先生己安排我們搬到較好的單位去。」
如心問:「那時,你多多少少有點明白了吧?」
苗紅抬起頭:「我已經十六七歲,我知道那一切,都是為著我的緣故,我一無所有,他看中的,自然是我這個人。」
如心不禁歎息,是,她只有她的身體。
「既然如此,我與他講起條件來,弟弟務必要送出去讀書,如果資質實在差,那麼學做生意也是好的,父親晚年需要安置,我則希望能夠正式結婚。」
如心覺得這些要求也都相當合理。
苗紅低下頭,「黎子中不願與我結婚。」
如心大惑不解,「為什麼?」他那麼喜歡她!
「在那個時候,階級觀念不可磨滅,我母親是土女,我父親是工人,他過不了家庭那一關,他本人亦覺得沒有必要與我正式結婚。」
「他錯了!」
原來他的瀟灑只屬表面。
周如心不由得對他稍微改觀。
苗紅轉過身去,她說:「天亮了,我得告辭了。」
如心叫住她:「慢著,你是她的靈魂嗎?」
苗紅回頭嫣然一笑,「不,我只是你的靈感。」
如心一怔,「我不明白。」
「你千思萬想,忽然開了竅,把思維打通,得到結論,我便前來與你相會。」
「等等,你說得那麼玄,我不懂得。」
苗紅歎口氣,「你已知來龍去脈,還不心足?」
「不,故事中尚有許多空白,譬如說,你意中人到底是誰?」
「那就要看你如何安排了。」
「我?」如心愕然,「你們的事,我怎麼安排?你在說什麼呀。」
苗紅忽然指一指如心身後,「誰來了?」
如心轉過頭去,發覺空無一人,再回過頭來,已失去苗紅蹤跡。
她一頓足,人也就醒了。
只斟一杯水喝,她就伏到書桌上,忙著把情節寫出來。
馬古麗推門進來,看到年輕的女主人埋著頭不知在寫什麼,一張臉灰濛濛,眼睛窩了下去,她大吃一驚,不動聲色,走到樓下,找丈夫商量。
「費南達斯,周小姐情況不妙。」
費南達斯不作聲,過半晌才說:「她發現盒子那日……」
「她不該打開盒子。」
「現在,她的情況同黎先生去世前一模一樣。」
「不會那麼差吧?」
「她會茶飯不思,日漸消瘦。」
「我們總得幫幫她呀。」
「我們只是僕人,聽差辦事,千萬不要越軌。」
「或者她不應該到島上來。」
「這古怪而美麗的島嶼不利主人,卻不礙我們僕人。」
「島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何必追究呢,馬古麗,你且小心照顧周小姐飲食。」
周如心伏案速寫。
像是有人握著她的手,操縱了她的思維,把故事一句一句讀給她聽,借她的筆寫出來。
有若干細節,無端躍進腦海,根本不知從何而來,卻又合情合理。
——黎子中問苗紅:「你可是屬馬?」
苗紅輕輕答:「是,家父同我提過,可是又說我十二月出生,冬日草地已蕪,故我是一匹苦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