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心笑不可仰,「銘心你真可愛,居然還用激將法。」
銘心無奈,只得作罷。
「週末同我們出去跳舞。」
「我另有去處。」
元心不服氣,「你有甚麼更好的節目?」
「我參加了一個叫《雪中送炭》的義工計劃,每週服務三小時,專幫老年人修理清潔住宅,有時油漆,有時清渠,或是洗刷地板。」
元心瞪著她,「不能置信。」
銘心笑笑,「有些老人行動不便,看到我們十分高興。」
元心想一想,「我也可以去嗎?」
銘心存心調侃,「你要跳舞。」
「不,暫停一次好了。」
門口有人說:「我也去。」
一看,是元聲。
銘心既好氣又好笑,「這又不是野餐會,」一口拒絕,「我要休息了。」
他們兩兄妹只得離去。
銘心掩上房門。
她彷彿聽得小提琴聲,感到好奇,走到露台張望,剎那間,琴聲又停止了。
是元華練小提琴嗎。
那天晚上,她睡得比較早。
半夜口渴,起來找水,又聽見樂聲,不這次不是小提琴,而是流行音樂。
有人在草地上開舞會。
銘心張望出去,只見女孩子們都穿著大蓬裙,或蹲或坐,時時發出清脆的笑聲,她們的男伴在旁小心侍候。
明天都不用上班吧。
夜涼如水,銘心關上窗戶,在陌生的床上繼續尋夢,四處為家,也沒有甚麼不習慣。
第二天一早起來,梳洗完畢,到廚房去吃早餐。
庸人連忙走過來,「夏小姐,我幫你做。」
銘心卻說:「我自己來。」
「夏小姐請便。」
她自己煎雞蛋香腸吃個飽飽。
走進圖書室,意外地看見卓元華坐在她的位置上。
元華在翻閱一本婚紗雜誌,是快要結婚了嗎。
聽見腳步聲,元華抬起頭來。
銘心說:「歡迎來上課。」
元華卻冷笑,「這是我的家,不用你歡迎我。」
又講錯了。
「人家每說一句話,你都愛搶白回應嗎?」
元華放下雜誌,「你太可笑,我不得不提醒你。」
「看得出你不喜歡我。」
元華又一次上下打量夏銘心,「教書找生活,感覺如何,可還習慣?」
「很辛苦很受氣。」
元華冷笑,「可是為了薄酬,又不由得不低頭,可是這樣?」
銘心看住她笑,不慌不忙地道:「在人簷下過,焉得不低頭。」
元華反而不知再說甚麼才好,若比牙尖嘴利,自然不及夏銘心,銘心生活在真實的世界裡,訓練有素。
元華身上仍然是昨晚露天舞會穿的天藍緞子大篷裙。
銘心輕輕說:「天天晚上不睡,日以作夜,老得快。」
元華站起來,一聲不響走出圖書室。
十點鐘了。
銘心不認為會有學生來上課,可是意外地,元聲探頭進來。
「我帶你到山後去兜風。」
「銘心立刻說:「請坐,請翻到第三頁。」
元聲笑瞇瞇坐下來。
「請跟著我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我整晚都思念你。」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第一次如此患得患失。」
「請跟我讀: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銘心,你看天氣多好,我們——」
「君自故鄉來。」
「好好好,」他舉手投降,「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被銘心的意志力克服,坐在那裡上起課來,不久啟發了他的興趣,與銘心爭辯研究讀音。
不久,元心也來了,加入隊伍,又笑又講,一室生春。
管家走過,見他們一組三人如此投入,也大為納罕,嘖嘖稱奇。
只聽得元聲說:「凡字都捲舌頭,那真會抽筋,我決定不卷,省一點。」
元心有心抬槓,「我決定字字都卷。」
銘心搖頭,「不可隨意,請專心學習,照拼音練習。」
「與我們以前學過的完全不同。」
「怎麼百多年都沒有一套正規的學習方法。」
銘心說:「噓。」
「是是是,床前明月光。」
兄妹忽然一齊大笑起來,連銘心也忍不住被他倆無憂性格感染。
管家一直在門外分享歡樂,本來這三兄妹各管各耍樂,碰了面只點頭說好嗎,沒想到會被一個家庭教師拉在一起乖乖學習,她決定向東家報告。
這一堂課直上了個多小時。
「我們下午再來。」意猶未盡。
這時庸人進來說:「海軍部找夏小姐。」
元聲與元心齊齊問:「海軍?」
銘心連忙去聽電話。
元心追出來,「海軍?」
銘心掛上電話,「我是後備海軍中尉,每月受訓演習一次,他們通知我下月一號報到。」
元聲張大嘴巴。
元心比較直接,「嘩,精采,厲害。」
銘心繞著手臂笑,「可是有些人喜歡跳舞。」
卓元聲連忙鞠躬,「佩服,佩服。」
「銘心,多講一點。」元心握緊她的手。
銘心笑,「你也可以參加,我把章程給你。」
元聲卻說「出去吃飯可好?當作獎勵學生。」
元心說:「我也去。」
元聲給一個眼色,「我同老師有話說。」
元心抗議:「在家悶死人。」
銘心駭笑,這樣大的家,一切設施應有盡有,讀書打球游泳看戲,換了是她,一年不出門也不會悶。
她搖搖頭,「我有事要做,不去了。」
元聲氣餒,「唉。」
元心卻拍手笑。
片刻有男孩子開了車來,把元心接走。
銘心大惑不解,「明明約了人,又說要同我們出去,人有來了怎麼辦?」
「叫他等呀。」
銘心瞠目結舌,「等到幾時去?」
「無休止那樣等。」
「嘩。」銘心不置信。
「大廳入口左邊有一個小小休息室,裡邊有兩張冷板凳,專門給卓元華及卓元心的追求者坐著等。」
銘心笑得彎腰。
「你不信?帶你去看。」
「可以那樣刻薄異性嗎?」
「為甚麼不,女孩子能夠任意擺佈他們的日子,也不過只有那幾年,有人願意等,叫他等她了。」
銘心忽覺淒徨,「之後呢?」
「之後,輪到她等丈夫回家,等子女放學,我見家母一生都在等。」
銘心咳嗽一聲,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