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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頁

 

  保育見乃意不語,便說:「今日我親身聽你說岱宇竟那樣懂得處理新生活,總算放下心來。」

  乃意忙不迭叫苦,這個誤會,分明是林倚梅拿話擠出來的效果,加上乃意逞強,未加否認,甄保育才認為凌岱宇心境不差。

  半晌乃意才問:「你呢,你適應嗎?」

  「倚梅十分遷就我,乃意,即使挑剔尖銳如你,也得承認,她對我全心全意。」

  乃意還有什麼話好說,只得重複一句:「保育,祝你幸福。」

  「你也是,乃意。」

  乃意在泳池旁找到岱宇。

  她索性繾綣地抱著香檳瓶子,放意暢飲,這時,偏偏又漸漸颯颯下起細雨來,乃意怕她著涼,除下外套,搭在她肩上。

  岱宇握住乃意的手,「大作家,什麼風把你吹來。」

  手是冰冷冰冷的。

  泳池裡有幾個外國孩子,冒雨戲水打水球,嘻嘻哈哈,不亦樂乎。

  岱宇怔怔地說:「瞧他們多開心,一點點事,就樂得什麼似的,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彷彿蒼穹因他們而開。乃意,他們才不管人家怎麼看他。其實,人只要過得了自己那一關,就快活似神仙。」

  雨絲漸密,乃意縮起肩膀。

  「那麼,」乃意溫和地說,「你也把要求降低點好了。」

  岱宇看著乃意,「你瞞不過我,你有話要說。」

  乃意鼓起勇氣,「岱宇,甄保育將同林倚梅結婚。」

  岱宇十分鎮定,「意料中事耳。」

  乃意說下去:「你有兩個選擇,要不終日徘徊醉鄉,讓它毀滅你一生,要不振作起來,忘記這個人、這件事,好好過生活。」

  岱宇像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你沒有聾吧?」乃意責問她。

  岱宇忽然笑起來,「校長,你訓完話沒有?」

  這時剛好韋文志打著傘過來。

  乃意把一口惡氣全出在他頭上,「你幹哪一行的?女朋友頂著雨白淋你都不管,頹廢得似不良少女你亦視若無睹,太沒有辦法了!」

  在岱宇前仰後合笑聲中乃意悲哀地離去。

  回到家,聽到父母親在議論她。

  「乃意倘若把稿酬貯蓄起來,不知能否繳付大學學費。」

  只聽得任太太答:「寫到二○○一年或許可以。」

  乃意不出聲,他們仍然小覷她。

  不要緊,比起凌岱宇,任乃意太懂得自得其樂。

  寫到二二○○年又何妨,時間總會過去,她攤開筆紙,開始工作。

  做夢最需要閒情逸致,難怪刻薄的時候,有人會諷刺地說:「你做夢呢你。」

  寫作不但拉低功課成績,且倦得連夢都不大做了,更抽不出時間應酬親友同學,乃意知道她得不到諒解。

  這樣的犧牲,將來即使成為大作家,恐怕代價也太大。

  乃意倒在床上,闔上雙目。

  仍然瀟瀟地下雨,鼻端一股清香,她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張長榻上,身邊紫檀架上供著一盤白海棠,那香氣顯然就是花的芬芳,一摸臉頰。一片濡濕,像是哭了已經有段時間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正在發呆,忽然聽得咳嗽聲,越咳越凶,乃意不由得打橫坐起來,不管這是誰,呼吸系統一定有毛病,怎麼不看醫生。

  乃意好奇地隨著嗽聲走入內房,經過窗口,看到一排帶紫色斑點的竹子,正隨風搖蕩挨擦,發出颯颯孤寂之聲。

  這是什麼地方,好不熟悉,乃意彷彿覺得自己曾在該處住過很長很長的一段日子。

  她呆呆地欣賞了一會兒雨景,傳說舜帝南巡,死於蒼梧,其湘妃夫人追去,哭甚哀,以淚揮竹,故竹上斑點宛若淚痕。

  正沉思,乃意又聞少女飲泣聲。

  她伸手掀開一道軟簾,走進房內,只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

  窗上綠紗顏色已經有點舊了,乃意脫口說:「不是說要拿銀紅色的軟煙羅給重新糊上嗎,這園子裡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這綠紗,反而不配,怎麼還沒換。」

  說畢,以手掩嘴,這關任乃意什麼事?

  少女咳得益發厲害。

  乃意再走進去,只見床上帳子內躺著一個女孩子,臉容好不熟悉,乃意正探望,忽然伊抬起頭來,乃意「哎呀」一聲,這可不就是她的好友凌岱宇。

  乃意過去扶起她,驚惶失措問:「岱宇,岱宇,你在這裡幹什麼?」

  只見岱宇臉容枯槁,緊緊握住她的手。

  室內空氣是冰涼的。

  乃意嚇得落下淚來,「岱宇,我即時陪你去看醫生。」

  那岱宇喘息道:「紫鵑,紫鵑。」

  乃意扶起她,「我是任乃意,岱宇,你看清楚點。」

  她急出一身冷汗,岱宇竟病得好友都不認得了。

  「紫鵑,多承你,伴我日夕共花朝……」聲音漸漸低下去,手緩緩鬆開。

  乃意走了真魂,大聲叫:「岱宇,你醒醒,你醒醒,我馬上叫救護車。」

  她大聲哭出來。

  「又做噩夢了。」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拍她的面孔。

  乃意尖叫一聲,自床上躍起,大力喘氣,看到跟前坐著的是區維真。

  乃意拔直喉嚨喊:「岱宇,我們馬上去看岱宇!」

  披上外套,拉著區維真就出門去。

  她沒有聽到父母的對白。

  任太太說:「這是幹什麼,成日瘋瘋癲癲撲來撲去。」

  任先生答:「藝術家特有氣質嘛。」

  任太太說:「幸虧有維真,否則真不知怎麼辦好。」

  在路上乃意一直默默流淚。

  維真試探問:「你做夢了,看見岱宇?」

  「車子開快些,我怕她遭遇不測。」

  「夢境是夢境,乃意,鎮定些。」

  「那才不是夢,太真實了,太可怕了。」

  「所以叫這種夢為惡夢。」

  車子駛到公寓大廈樓下,乃意二話不說,下了車,蹬蹬蹬趕上去。

  什麼叫做心急如焚,如今才有瞭解。

  到了岱宇那層樓,乃意未經通報,一徑搶入走廊,只見房門虛掩。

  乃意一顆心像是要跳出來,但是隨即聽到樂聲悠揚,笑聲清脆。

  乃意抹乾淚痕,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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