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悲觀。」
「兩人性格都多疑、優柔、怯弱,纏在一起,必定累死,因為沒有結合,才叫人遺憾而已。」
「我要叫岱宇問甄家討還那筆債。」
維真笑,「那得同文志兄先商量,現在他管她的財政。」
乃意納罕,「他為什麼還不動手?」
維真說:「人人都有私心。」
是了,他怕女朋友不再倚賴他。
乃意喃喃說:「我只希望岱宇快樂。」
維真笑笑:「快樂是至深奧的學問。」
乃意不以為然,「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我自問十分快活,我絕不讓煩惱困擾我超過半天,即使想到乃忠有一天會成為大教授而我只是報尾巴作者,亦不會難過至死。」乃意伸手拉拉自己面頰,「我勝在老皮老臉,厚皮厚肉。」
維真緊緊握住她的手。
四年後。
一待乃意畢業,維真就向她求婚。
任太太一疊聲眉開眼笑的好好好,毫不掩飾求之不得,如釋重負之情。
乃意搖搖頭,難怪女大不中留,實在是不能留。
乃意此際已經薄有文名,靠稿酬已可穿美服游歐陸,可惜沒有節蓄,維真不鼓勵她儲錢,免乃意過分獨立。
最令她失望,或是不失望的,是任乃忠這小子,從來沒有人那麼小就立志,且一路毫不鬆懈跟到底。
誰在小學六年級作文堂沒有寫過「我要做一個消防員」或是「我要做一個清道夫」之類的願望,只要工作有意義,能為人民服務,收入菲薄,生活清苦,在所不計,暑假一過,立刻拋在腦後。
由此可知任乃忠有異常兒。
他跳過兩次班,考入大學,準備一鼓作氣在六年之內修完博士課程。
父母認為他游刃有餘。
乃意卻閒閒地說:「保不定在讀碩士當兒看中哪個女生,從此把學業荒廢。」
任太太臉色都變了。
仍然偏心,巴不得將乃意送出去,但是乃忠,乃忠是另外一回事。
乃意心安理得嫁到區家去。
人長大了,漸漸分心,工作又忙,乃意與岱宇只間歇見面。
此刻的凌岱宇又是另外一種面貌,長髮剪短了貼在鬢角,比較喜歡顏色衣服,不變的是仍愛訴苦與抱怨,還有,一進場,照樣吸引眾人眼光。
一坐下她就說:「同韋文志分手,似是不可避免之事。」語氣有點遺憾。
對這等稀疏尋常之感情事宜,乃意不感興趣,不予置評。
「日久生厭,這話真的不會錯,」岱宇輕輕吁出一口氣,「誰會同誰一輩子。」
「呸!我同維真三輩子不嫌多。」
「對不起對不起,請恕罪請恕罪,」岱宇用手托著腮,「不過,感情生活如此古板,怎麼寫浪漫的愛情小說?難為你讀者還真不少。」
乃意「嗤」一聲笑出來,「事事要現身說法,親身經歷,那還了得。」
「你沒有感受呀,怎麼形容?」
「看你們折騰淘澄,亦如同身受。」
「差遠嘍。」
「那麼下一個故事你來寫。」
岱宇以雙臂作枕,悠悠然說:「還能寫出來,就不算切膚之痛。」
乃意忍不住問:「新歡是誰?」
岱宇只是笑,過一會兒她說:「我聽人家講,甄保育單方面入稟要求離異。」
這也是很普通的事,乃意不出聲。
「要是那時我能同他在一起,離婚的便是我。」
乃意抬起眼來,成功了,凌岱宇一副僥倖的模樣,可見她已經完全不把此人放在心中。
只不過是失戀,並非世界末日,原來那樣叫她流淚的感情也會過去。
「我才不要結婚。」是凌岱宇的結論。
接她的人來了。
年紀比較大,身形卻一點兒沒有變,風度翩翩,一表人才,看見岱宇的背影,已經一臉愛憐。
岱宇於是笑著同乃意說:「我們要保持聯絡。」
「當然。」
她輕快地把手臂繞著那位男士走了。
成功了。
已經沒有心肝了。
只有這樣,才可以在情場出出入入。
凌岱宇遲早不難練成一級好手。
乃意滿意地對自己笑笑,離開茶座。
忽見前面有兩個黑衣女子,其中一個,正伸手向她招動,隱約間微微笑,風姿綽約動人。
「美!」乃意脫口叫出來,連忙排開眾人向她們走近,「慧!」
她真正渴望再看見她們。
乃意見只有一臂之遙,便伸過去搭在人家肩膀上,一邊嚷:「想煞我了。」
人家轉過頭來,訝異地瞪著乃意,若不是同性,早已叫非禮。
原來是個陌生人,乃意失望地退後一步,「對不起,原諒我冒失,我認錯人了。」
那少婦忽然轉惱為喜,「我認得你,昨天你才上電視,你是小說家任乃意。」
乃意囁嚅:「不敢當不敢當。」
敷衍半晌,才脫了身。
晚上,乃意向維真訴苦:「……動輒被讀者認出來,大大不方便。」
維真偷笑。
「你笑什麼?」
「笑你竟言若有憾到這種地步,可恥。」
乃意捲起手中一冊《紅樓夢》,敲打維真頭顱。
維真閃避。
片刻乃意靜下來,揚揚手中的書,「我還是覺得其中相似之處甚多。」
「你倒想。」
「說真的,我到底同凌岱宇是什麼淵緣,為什麼同她這麼要好?」
「年紀相仿,臭味相投。」
乃意不服氣,「又有幾個人為戀愛僕心僕命?」
「所有不幸少年都難免沉淪。」
「我同你怎麼說?」
「我倆幸運,故此要歡天喜地。」
乃意怔怔地放下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