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文維還來不及回答,珉珉已停下車,待兩人落地,揮揮手,一溜煙開走車子。
翁文維問簡金卿:「你全告訴她了?」
「我一個字也沒有說。」
「她應該起疑心。」
簡金卿冷冷地笑,「你要很關心一個人,才會反覆地思疑他。」
「你在說什麼?」
「我說什麼,日後你會明白。」
吳珉珉心不在焉,怎麼會有空對他倆起疑心。
翁文維說:「你先一陣子不是說想到新南威爾斯大學唸書?」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離開這裡會對你有好處。」
「我知道,」簡金卿蒼涼地說,「我辦不到。」
「那麼你選擇同歸於盡。」
簡金卿一愣,怔怔地看著翁君。
翁文維笑笑,「只有三個選擇,結婚、分手、同歸於盡。第一項已經沒有可能,我總得讓你選第二或第三項,否則太不公平。」
簡金卿握緊拳頭,過片刻說:「你把飛機票及頭一年學費食宿給我,我即刻走。」
翁文維本來以為他會大喜過望,但是沒有,他聽得他自己低低地說:「我明日把本票送上來。」
就這樣在街頭,他們解決了近十年的恩怨。
他追上去,「我感激你。」
簡金卿回頭說:「不必,我這樣做,是為我自己。」
翁文維低下了頭。
簡金卿忽然說:「你要當心吳珉珉,她是一個非常厲害的腳色,她一早便知我是誰,只是不肯點破。」
「不會的,她不是那種人。」
簡金卿不再多說,她不用再為他設想,不用為他好,不必替他操心,她的責任已盡,除出失落的苦楚,她也有種放下重擔的感覺。
她走了。
在該剎那,她由輸家變為贏家,背影筆直,灑脫堅決,翁文維像是又看到了從前的簡金卿,他想叫她,終於忍著心看她走了。
第二天起,吳珉珉就沒有再聽翁文維的電話。
陳曉非間她:「這樣逃避可是個辦法?」
珉珉睜大眼睛,「翁文維原來有未婚妻。」
陳曉非不置信,「我以為你一直不在乎。」
「在乎,怎麼不在乎!」
「我以為你一年回來好幾次也是為著見他。」
「是呀,彼時我不曉得他有未婚妻。」
陳曉非啼笑皆非。
「假如他再打來,叫他回到未婚妻身邊去。」
一輛黑色的跑車在等她。
翁文維找上門來。
陳曉非本來不想放他進屋,洪俊德說:「你跟他說說明白,省得天天來煩。」
陳曉非便請他坐下。
開門見山說:「珉珉講,叫你回到未婚妻身邊去。」
翁文維驚道:「我前任未婚妻已往外地開學。」
陳曉非聳聳肩,「那恕我不能再給你什麼忠告。」
「珉珉呢?」
「她出去赴約。」
「來接她的可是一輛黑色的跑車?」
「是嗎,有一輛那樣的車子?翁先生,我想你不必再來了,沒有用的,你應當比誰都明白。」
陳曉非的語氣甚為諷刺,翁君當然聽得明白。
他耳畔充滿嗡嗡聲,他記得他放下茶杯,被主人家送到門口,與另外一位客人擦身而過,遊魂似蕩下樓去。
梁永燊看著翁某的背影,用手指在空中劃一個完字。
陳曉非拿牌出來,「活該,他怎麼甩脫人,人也怎麼甩脫他。」
梁永燊看著手上的牌,只得一對紅心十。他輕輕說:「吳珉珉是阿修羅。」
陳曉非陡然變色,「你這小子,不乾不淨說些什麼?」
梁永燊一向甚得阿姨歡心,這次被她一喝,手中紙牌落地。
洪俊德連忙來解圍,「現在你可知道什麼叫河東獅吼了吧!」
小梁沒想到阿姨這樣維護珉珉,嚇一大跳。
只聽得陳曉非說:「情場如戰場你沒有聽說過?總有個把人做傷兵,個把人做逃兵,自然有人打勝仗,也有人打敗仗,你若怕,就別打。」
但是,有阿修羅,就有修羅場。
梁永燊賠笑道:「阿姨寵珉珉真寵得厲害。」
她們都不喜歡翁君,並不關心他的下場。
翁君到大學去尋找吳珉珉,她已轉了校。校方拒絕把聯絡地址告訴外人。
翁文維終於嘗到簡金卿失意的滋味,那日,在酒館喝得醉醺醺,伏在桌子上,忽然聽見有人叫他,抬起頭來,看到吳珉珉伸手招他,他身不由主跟她出去,來到門口,吳珉珉已經不見,過來扶他的是簡金卿,他哽咽了。
一頭栽倒在地上,躺著沒起來。
過一會兒,他掙扎著爬起來。
也可以說,他再也沒有站直,他是一個不安分的年輕人,夢想突破他的出生,去到更高更遠的地方,他沒有走對路,他不甘心每夜自同一窗子看同一爿星天,也想走遍天下,自不同的窗口看出去,看盡蒼穹所有的星。
在往後的日子裡,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振作。
我們已經走過頭了,必須往迴繞,才能夠知道,用黑色車子把吳珉珉載走的是什麼人。在生活中,時間控制我們,在故事裡,我們控制時間,愛飛馳到哪個空間,就是哪個空間,這解釋了為什麼你愛聽故事而我愛說故事。
讓我們選這一刻吧。
盛暑,吳家的書房,吳太太攜幼子歸寧,吳豫生與女兒已經談了一段時候。
他說:「告訴我為什麼轉校。」
吳珉珉抬起頭,「因為張沼平在普大,你明白嗎?」
吳豫生文明兼民主,笑道:「我明白,但,誰是張沼平?」
「一個朋友。」
吳豫生點頭,「我以為梁永燊才是你的朋友。」
「呵他永遠會是我至親友好。」
吳豫生笑:「即使如此,他也一樣受到傷害。」
吳珉珉沉默。過一會兒她無奈地說:「接近我的人,無可避免地,或多或少,都似受到若干傷害。」
吳豫生連忙說:「有些人咎由自取。」
珉珉笑。
吳豫生一直這樣教導女兒,生活中無論有什麼閃失,統統是自身的錯,與人無尤,從錯處學習改過,精益求精,直至不犯同一錯誤,從不把過失推倭到他人肩膀上去,免得失去學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