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莫家謙一隻鼻孔叫關那利斯,另一隻叫史特拉底華斯。」
「什麼?」我沒聽懂。
莫家謙卻已哈哈笑起來。
我有種坐不住的感覺,他倆之間的笑話,他們之間的默契,三十年的友誼有什麼用?我慨歎,立刻貶為陌路人。
女人與女人的友誼管個屁用,看看他們兩個如膠似漆的樣子,我與涓生結婚十多年,從來沒有這般喜形於色,心滿意足的情態。
我說:「我……告辭了。」
唐晶並沒有挽留我。
我在門口跟她說:「我是來道歉的。」
「我們都不是小孩子,小事不必記在心上。」她不經意地說。
「你原諒我嗎?」我老土地問。
她很詫異,「我們以後別提這件事好不好?」
她不再罵我諷刺我。
我明白,唐晶一心要將我們這一段親密的感情結束,代之以互相尊重的君子之交。
我無法力挽狂瀾。呆了一會兒我說:「是我不好。」
多說下去更加畫蛇添足,我轉身走。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我是一個軟弱的人,背後總得有座靠山,涓生走掉有唐晶,唐晶之後呢?
我看看自己的雙腿,真的該自立門戶。
我問張允信:「什麼叫做關那裡斯?史特拉底華利斯?」
「啊。兩個都是十七至十八世紀制小提琴大師,這些古董琴音聲美麗,售價昂貴,有專人搜集。」
哼!原來如此,大概莫家謙也想染指這些小提琴,所以唐晶說他鼻孔大,會花錢。
兩個人一鼻孔出氣。
鍾斯挽留我沒有成功,對一個不等錢用的女人來說,工作的榮耀不值一文。但是在談話當中,我發現他人性有趣的一面。
「你面色很難看,像個失戀的人。」
「是嗎?」
「你那女朋友呢?」
「她打算結婚,我們疏遠了。」
「難怪!聽說你們這類人不易找對象。」他當正我與唐晶是同性戀。
「可不是,」我微笑,「她又那麼美麗多姿。」
「愛,」他的好奇心完全被我激引出來,「兩個女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都是因為市面上沒有好男人之故。」我埋怨。
他心癢難搔,「怎麼會沒有好男人?」
「你算是好男人嗎?」我問。
「我也是有正當職業的。」
「但不是結婚的對象。」我說漏嘴。
「你們兩個女人也不能結婚生子呀,於事無補。」
我感喟地說:「只有女人才曉得女人的苦。」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好奇得臉都漲紅,「聽說你們有個會是不是?凡有此癖好的互相推薦介紹,是不是?」
「是,我是主席。」我笑。
「子君,老實點。」
「你專門往歧途上想,怎能怪我不老實?」
「你不肯透露秘密就算了。」他有他的天真。
等我回到張允信處做陶瓷時,我問他:「你們這種人,是否有個會,互相推薦介紹?」
「你說什麼?」張允信像見到毒蛇似,眼如銅鈴。
「我問,你們同性戀的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扼死你,誰告訴你我是同性戀?」他尖叫,「子君,我扼死你。」
我很鎮靜地看著他:「只有女人才扼死人,男人通常只揍死人。」
他轉過頭去,不回答我。
看得出氣是漸漸平了。
我問:「為什麼不承認?又不犯罪。」
他說:「不知道,有種本能的心虛。」
「對不起」我洗手,「我太魯莽。」
「你好奇心太強,這樣會令你失去朋友。」
我苦笑,「我已經為此失去一個好友。」
他說:「明天華特格爾造幣廠的人會來探訪我們。」
「幹什麼?」我也樂得換個題材說別的。
「推銷生意。」
「造幣廠?」
「最近人家也代理瓷器,一套套,分開每個月發售一件,以便一般人可以負擔得起,很管用。」
對,我也看過報上廣告,什麼一套十二節令的花杯之類。
「你倒是神通廣大,」我說,「聯絡到他們。」
張允信洋洋得意,「誰敢說我不是一個好的生意人。」
「會不會撇下我?」我問。
「你放心,子君,若有可能,我會娶你。在我眼中,你是唯一可愛的女人。」
「受寵若驚。」我笑。
華氏的大堆人馬大駕光臨的時候,師傅令我侍候在側。
那一堆人不是好服侍的,鷹般的目光挑剔我們的製成品,言語上沒有禮貌之處,但態度很分明地表明當它們是爛缸瓦。
我卻幸災樂禍,活該。
張允信一遇到真識貨的人便出洋相。
雖然華氏出品也屬擺設品,但到底認真精緻一些。
他們一行來了兩男兩女,一對年輕,另一對白髮蕭蕭,張允信一掃藝術家的疲憊,慇勤侍候。
終於那位老先生開口,「謝謝你,張先生,謝謝你招待我們來參觀。」
看樣子這就是退堂鼓,他們不打算再看下去。
張允信的臉轉為蒼白。
「慢著,」老太太忽然說,「這是什麼?」
她俯下身子,在窗台上小心翼翼地抬起一件製成品,彷彿它有生命似的。
我探身子過去看看,「呵,那些小丑。」我十分訝異。
自烤箱取出,我就順手一排地擱在窗台上。
老太太招呼同伴,「快來看,真是奇跡。」
另外三位也連忙紛紛拾起那十多隻人形觀看。
老先生滿臉笑容地轉過頭來,「張先生,這也是你的作品?」
老張急急說:「是是。」
我白他一眼,豈有此理。
他連忙改口,「這是『我們』的作品,我與我徒弟。」
我搶著說:「拍檔。」有機會要立刻抓緊。
「是,」老張恨恨地說,「我與她拍檔。」
老先生說:「很美,可惜沒有系統。」
我連忙說:「可以策劃一下,如果外型適用就可以改良,是不是?」
老太太坐下來,其餘三人也跟著坐。
我興奮得冒泡,連忙去擠在老太太身邊。
老張雙眼狀若噴火,又無可奈何。
年輕的先生說:「人形的面孔表情尚可改善。」
「是,是。」我說。
「一共六款也夠了。」老先生說,「服飾也可依照各朝代的宮廷小丑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