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我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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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狂叫了一聲,用手掩著耳朵,叫了一聲又一聲。

  涓生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他一聲不響地走進房內,出來的時候,他提著一隻衣箱。

  「你到哪裡去?」我顫聲問,「你不能走。」

  涓生放下衣箱,「子君,你冷靜點,這件事我考慮良久,我不能再與你共同生活,我不會虧待你,明天再與你詳談。」他說這番話像背書般流利。

  「天呀。」我叫,「這只皮箱是我們蜜月時用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

  「媽媽,讓他走。」

  我轉頭,看見安兒站在我身後。

  「爸爸,你的話已經說完,你可以走了。」安兒堅定地面對她父親,「何必等著看媽媽失態?」

  涓生對於安兒有點忌憚,他低聲問:「你不恨爸爸吧,安兒?」

  安兒頂撞他,「我恨不很你,你還關心嗎?你走吧,我會照顧媽媽的。」

  涓生咬咬牙,一轉身開門出去了。

  阿萍與美姬手足無措地站在我們面前,臉色像是世界末日來臨似的。

  安兒沉下臉對她們說:「你們快去做事,萍姐,倒杯熱茶給太太。」

  我跟自己說:「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腦袋一片混沌,我順手抓住了安兒的手,當安兒像浮泡似的。

  我無助地抬起頭看安兒,她澄清的眼睛漠無表情,薄嘴唇緊緊地抿著。

  我無力地說:「安兒,你爸爸瘋了,去把奶奶找來,快,找奶奶來。」

  阿萍斟來了熱茶,被我用手一隔,一杯茶頓時倒翻在地。

  「媽媽,你靜靜,找奶奶來是沒有用的,爸爸不要你了。」安兒冷冰冰地說。

  他不要我了?我呆呆地想:這怎麼可能呢?去年結婚十二週年日,他才跟我說:「子君,我愛你,即使要我重新追求你,我也是願意的。」

  我的手瑟瑟發抖,他不要我了?怎麼可能呢,他多年來沒有一點壞跡……

  阿萍又倒出茶來,我就安兒手喝了一口。

  安兒問我:「我找晶姨來好不好?」

  我點點頭:「好,你找她來陪我。」

  安兒去了打電話,我定定神。

  他外頭有人?誰?連安兒都知道?到底是誰?

  安兒過來說:「晶姨說她馬上來。」

  我問:「安兒,你爸爸的女朋友是准?」

  安兒撇撤嘴,「是冷家清的母親。」

  「誰是冷家清?」

  「我的同學冷家清,去年聖誕節舞會我扮仙子,她扮魔鬼的那個。」

  我緩緩記憶起來,「冷家清的母親不是電影明星嗎?叫——」

  「辜玲玲。」安兒恨恨地說,「不要臉,見了爸爸就纏住他亂說話。」

  「電影明星?」我喃喃地說,「她搶了我的丈夫?」

  可恨我對辜玲玲一點印象也沒有,這些日子來我是怎麼搞的?連丈夫有外遇也不知道。

  涓生的日常生活並沒有不正常的地方。日間他在診所工作八小時,晚間有時出診,週末有時候到醫院做手術,十多年了.我不能尾隨他去行醫,夫妻一向講的是互相信任。

  我沒有做錯什麼呀,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從不要涓生擔心,他只需拿家用回來,要什麼有什麼,買房子裝修他從來沒操過心,都由我來奔波,到外地旅行,飛機票行李一應由我負責,孩子找名校,他父母生日擺壽宴,也都由我策劃,我做錯了什麼?

  到外頭應酬,我愉快和善得很,並沒有失禮於他,事實上每次去宴會回來,他總會說,「子君,今天晚上最美麗的女人便是你。」我打扮得宜,操流利英語,也算是個標準太太,我做錯了什麼?我不懂。

  至於在家,我與涓生一向感情有交流,我亦是個大學生,他雖然是個醫生,配他也有餘,不至失禮,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毛病?

  我呆呆地從頭想到尾,還是不明白,涓生掛牌出來行醫,還是最近這三年的事,我跟他住在醫院宿舍也足足住了十年,生活不算得豪華,身邊總共只一個阿萍幫手,自己年輕,帶著兩個孩子,很難挨過一陣子,半夜起床餵奶自然不在話下,生安兒的時候,涓生當夜至,直到第二天才到醫院來看我,陣痛時還不是一個人熬著。

  就算我現在有司機有傭人,事前也花過一片心血,也是我應該得到的,況且涓生現在也不是百萬富翁,剛向銀行貸款創業……

  而他不要我了。

  他簡簡單單、清爽磊落地跟我說:「子君,我要同你離婚。」然後就收拾好皮篋行李,提起來,開門就走掉了。

  他搬去同她住。

  十多年的夫妻,恩愛情義,就此一筆勾銷。

  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看別人離離合合,習以為常,但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

  安兒推我一下,「媽媽,你說話呀。」她的聲音有點驚恐。

  我回過神來。我的女兒才十二歲,兒子才八歲,我以後的日子適應麼,叫我怎麼過?我如墜下無底深淵,身體飄飄蕩蕩,七魂三魄悠悠,無主孤魂似的空洞洞。

  忽然我想起,四點半了,平兒呢,他哪裡去了?怎麼沒放學回來。

  「平兒呢?」我顫聲問道。「平兒到奶奶家去玩。」安兒答道。

  「呵。」我應了一聲。

  潤生連女兒跟兒子都不要了。

  他多麼疼這兩個孩子,那時親自替嬰孩換尿布,他怎麼會捨得骨肉分離。

  一切一切因素加在一起,涓生離開這個家庭是不可能的事,他不至於糊塗到這個地步。

  他只是嚇我的,我得罪了他,約好了陪他吃午飯又跑去見唐晶,他生氣了,故此來這麼一招,一定是這樣的。

  但隨即連我自己也不相信有這樣的事,只因我沒陪他吃午飯?

  我慢慢明白過來,涓生變心了,我那好丈夫已經投入別人的懷抱,一切已經成過去,從此他再也不關心我的喜怒哀樂。他看不到遙遠的眼淚。

  我的目光投向窗外,今天與昨天沒有什麼兩樣,是一個陽光普照的冬日。快聖誕了,但是南國的冬天往往只能加一件毛衣,令人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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