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我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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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頁

 

  「我跟阿姨商量,阿姨說『他們』或許會『淡』下來,這種事不好說。」

  「怎麼開頭的?」

  「冷家清的母親撩搭巴巴說話,爸爸開頭不睬她。」

  「冷家清不是跟你差不多大?」

  「比我大一歲。」

  「她母親很漂亮嗎?」

  「醜死了,頭髮燙得像蜂巢,一臉雀斑,皮膚黑漆漆,笑起來呵呵呵呵,像個女巫。」

  「冷家清沒有父親嗎?」

  「有,離婚了!媽媽,你們也要離婚嗎?」

  「那個男人是幹什麼的?」

  「誰,誰幹什麼?冷家清的父親?他說是編劇,拍電影不是要本子嗎?他就是寫這些本子,後來冷家清的母親嫌他窮,同他離婚。」

  「你怎麼知道?」

  「每個同學都知治了。」車子駛到了學校,我將車子在大門口停下。

  我對安兒說:「安兒,我要你好好上課,知道嗎?」

  她點點頭,朝校門走過去,忽然她又奔回來,隔著車窗說:「媽媽,我覺得你好偉大,我相信爸爸是要後悔的。」說完她去了。

  我的眼淚不住落下,車子走之字路回家。

  唐晶在家中等我。

  我放下手袋迎上去,「唐晶。」

  她端詳我,「昨夜真是虧你熬的。」

  我又紅了雙眼,。勉強問道:「有沒有學伍子胥那樣,一夜白頭?」

  我們兩人坐下。

  唐晶說:「我請了上午的假。」

  「方便嗎?」我過意不去。

  唐晶苦笑:「我賣身給他們已經九年,老闆要我站著死我不敢坐著死。」

  「我每天准七點半出門,禮拜天還得做補工,連告一個上午假也不准?」唐晶說。

  以前唐晶也說這些話,我只當她發老姑婆牢騷,今日聽來,但覺句句屬實,最淒涼不過。我知道為什麼,因為我自己也吃著苦頭了,對唐晶的遭遇起了共鳴。

  「為什麼老闆都這麼壞?」我問。

  「老闆也還有老闆呀,一層層壓下來,底下人簡直壓扁了。」

  我沉默了。

  唐晶問我:「你打算如何?」

  「我?」我茫然,「我也不扣道,當年史涓生向我求婚,我便結婚。現在他要同我分手,我便離婚,錢我是不會要他的,這房子雖然寫我的名字,我還他。」

  唐晶立刻問:「那麼你何以為生?」

  「我可以找一份工作。」

  她簡直要笑了,「什麼工作?」

  我氣急:「我有手有腳,什麼做不得?」

  「有手有腳,你打算做鐘點女傭?」

  我呆住了。

  「子君,你很久沒有在外頭跑跑了,此刻賺兩千塊月薪的女孩都得操流利英語,懂打字速記,你會做什麼?」

  「我還是個大學生呀。」

  「大學生一毫子一打,你畢業不久就結了婚,你有什麼工作經驗?」唐晶咄咄逼人,「你倒坐坐寫字檯看——什麼都不用你做,目早上九點少到下午五點半,你坐給我看看罷。」

  我顫聲說:「我可以學。」

  「子君,你我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學,學什麼?」

  我一個打擊跟著一個打擊,癱瘓在沙發裡。

  「子君,你事事托大——也怪不得你。」唐晶歎了口氣。

  「未經過風霜的人都這樣,涓生在過去十五年裡把你寵得五穀不分了。」唐晶說。

  「他寵我?」我反問。

  「子君,你就算承認了在他蔭下過了十五年的安樂日子,一也不為過呀,何必一直以為生兩個孩子便算豐功偉績?現在情況不同了,有很多事情要你自己擔當,不久你會發覺,史涓生過去對你不薄。」

  我瞪著她,「唐晶,你到底是來幫我還是來打落水狗的?」

  「子君,你若不認清過去,對將來就一籌莫展了。」

  「我不用你來做我的尊師。」我氣得發抖。

  「我若不是與你同學資金,就立刻轉身走。我告訴你,子君,現在不是你假清高的的時候,有人抓人,沒人抓錢,你並沒有你想像中的能幹,運氣走完了。凡事當心點。」

  我被唐晶激得說不出話來,「你走,」我下逐客令,「我不想見朋友。」

  她歎口氣:「忠言逆耳,良藥苦口。」她拂袖而去。

  我呆呆坐下。

  兵敗如山倒。

  連十多二十年的老同學都特地跑來挑剔我。

  一個女人有好丈夫支撐場面,頓時身價百倍,丈夫一離開,頓時打回原形了。

  也許唐晶是對的,我無憂無慮在史家做了十五年的主婦,就是因為運氣吧,唐晶什麼地方比我差?她有的是條件,但如今還不是一個人過日子,她說的話也許亦有道理,旁觀者清。

  難道一切都是史涓生帶來給我的的?而如今他決定把這一切都收回?

  涓生在中午時分回來了,他看上去很疲倦。

  我們呆呆地對坐著,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決定開口求他最後一次,這不是論自尊心的時候。

  「涓生,這事是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我低聲問。

  他猶豫一刻,終於搖搖頭。

  「為什麼?」明知無用,還是問了。

  「你不關心我。」

  「我不關心你?」我說,「我買給你的生日禮物,你還沒拆開呢。」我哽咽。

  涓生說:「我不想多說了,子君,我不想批判你,但實際上,最近這幾年來,我在家中得不到一點溫暖,我不過是賺錢的工具,我們連見面的時間都沒有,我想與你說話的時候,你總是在做別的事情:與太太們吃飯.在娘家打牌……」

  我盡量冷靜地回答:「可是涓生,我也是一個人呀,我有我的自由。」

  「我是你的丈夫,亦是你的老闆,你總得以我為重。」他固執起來。

  我顫聲說:「孩子們都這麼大了,涓生,你看在他們的面上……」我幾乎在乞求了,用手掩住了臉。

  「子君,我知道你此刻很矛盾,對我一忽兒硬,一忽兒軟。子君,你對自己也矛盾,為爭一口氣,也很想跟我分手,但又害怕未知的日子是否應付得來。我說過了,在經濟上我不會虧待你。」

  我知道是沒希望了,他不再愛我,勢難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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